幼女生病无力救治被弃至福利院 母亲想领回

2008/09/08 08:09:27　来源:南方网　作者:高爽 黎媛 摄影 赵炎雄

 

9月2日下午,唐冬桃向记者展示自己孩子的照片,她和丈夫与别人同住在一个小宿舍里,生活艰苦。

9月2日下午,唐冬桃向记者展示当时拟好的字条草稿,里面写道,她并不是抛弃自己的孩子。

派出所出具的相关证明,之后孩子被送往深圳市福利院。

从儿童医院的监控录像里看到,8月28日下午,唐冬桃和丈夫抱着孩子来到医院。

监控录像显示,当日下午,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被放在医院的小女孩。

这是一个母亲的“弃”女故事。

目睹“遗弃”在医院的女儿被送往福利院，本希望因此发生“奇迹”的母亲后悔想将其领回，但没有任何证明能证实母子关系。“有钱做亲子鉴定我就不会想到这个蠢办法把孩子扔到医院了。”唐冬桃泪眼婆娑。

一个在深劳务工家庭的艰难生活，一个母亲的离奇遭遇，一个涉及亲情、伦理和现实的曲折故事，她将何去何从？

孩子出世险象环生

“生了很久都生不出来，脐带把孩子的手绑住了。”

湖南人唐冬桃34岁，1993年来深圳打工，“那时候这些高楼都没有。”她指着罗湖田贝四路的几座大厦说。唐冬桃现在住愉天小区，这是一片和她来深时间差不多的老式小区，唐冬桃气喘吁吁地爬到顶层，用钥匙打开门。门里面是一居室，大概二十多平方，没有厨房，洗手间的电灯早就坏掉了，房间里放着四套二层床，“现在除了我和我老公，还住着一对夫妻和一个老司机。”

冯敬国是唐冬桃的老公，也是34岁，家在四川。“房子是我老板的，我们可以不用交房租。”冯敬国是蹬三轮车的，专门给老板送货，每天从早晨9时出门，直到半夜才能回来睡觉，每个月能拿到1200块钱。冯敬国午餐在外面对付一口，半夜回来后才吃晚饭———房子太小，没法做饭，唐冬桃就用一口电饭锅煮些青菜米饭，“现在日子好多了，起码不用交房租，这可是一大笔钱。”

1997年两个人结婚，儿子冯辉已经满10岁，在四川内江市资中县读小学五年级。

说到女儿玲玲，唐冬桃只记得她是在2006年农历七月二十五出生的。当时他们住在布吉，就在自己住的出租屋里找了个接生婆接生，没去医院，“去医院的话，最少要三千块钱吧，接生婆只给六百就行。”不过唐冬桃记得当时很危险，“生了很久都生不出来，脐带把孩子的手绑住了。”接生婆忙活了半天才把脐带给弄开，接生婆当时对她说，如果换个没有经验的接生，唐冬桃就危险了。

虽然儿子有残疾，但生这个女儿是否符合生二胎的标准唐冬桃夫妇都不清楚，“反正怀上了，打掉可惜，就生了吧。”冯敬国说。还怀着玲玲的时候，唐冬桃在龙岗康桥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做焊锡，有了前车之鉴，她担心自己的工作对小孩不好，就辞职了。一直到去年上半年玲玲满半岁，唐冬桃送她到四川给公公婆婆带，自己才回深圳重新找工作。

孩子生病一筹莫展

唐冬桃甚至想到卖肾，被告知这种行为犯法唐冬桃就再没做此打算。

唐冬桃记得，大概去年8月份，四川的婆婆打电话说玲玲病了，左肩后面有个手指大的小包块，“婆婆带孩子看了医生，只说孩子太小不能手术，过一年后再看。”到今年春节后，唐冬桃又接到婆婆的电话，说孩子身上的包块已经有小鸡蛋那么大了，这回唐冬桃着急了，马上赶回四川，第二天就带着玲玲去了内江市医院检查。

记者在内江市第二人民医院玲玲的病例中看到，玲玲的病被诊断为婴儿型纤维内瘤。医生当时告诉唐冬桃这是恶性肿瘤，必须化疗。今年3月25日，玲玲从内江转至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进行化疗。

三次化疗之后，唐冬桃已经将自己的和借来的钱全部花光，在她的要求下，医院让玲玲出院，唐冬桃带着玲玲回到深圳筹钱进行后面的三次化疗。随后，在深圳打工的妹妹帮唐冬桃又借了四千多块钱，唐冬桃才得以返回重庆继续给玲玲治病。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出院病例显示，玲玲于7月11日进行了第四次化疗，“化疗顺利，患儿病情稳定……患儿家长要求出院……”

“这次我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连借钱都找不到人借了。”无奈之下，8月2日，唐冬桃又带着玲玲返回深圳，而此时，之前的几笔债务因为借钱人急着用钱，开始频频催债。“出院时医生告诉我，要半个月内再进行复查，尽快把剩下的化疗做完，下一次化疗的间隔时间不要超过两个月。”

“怎么办？”酷热的八月，唐冬桃和冯敬国二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唐冬桃甚至想到卖肾，自己也曾到几家医院询问过，被告知这种行为犯法唐冬桃就再没做此打算。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夫妇二人仍然没有办法，却想出了一个“愚蠢又无奈”的主意……

8月28日下午2时多，冯敬国抱着玲玲，和唐冬桃三人来到深圳市儿童医院内科二病区（血液、肿瘤科），把玲玲放在走廊的一张床上后离开。和玲玲一起留在那张床上的，还有孩子随身换洗的衣服、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对玲玲的诊断，还有一封信。

在唐冬桃的笔记本上，记者看到了这封信的“草稿”，在详细介绍了玲玲的病情后，唐冬桃写道：“看着聪明可爱的女儿，我好痛恨自己……小孩放在这里，希望好心人能救救她，今天我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等我们筹到钱就来接孩子，我们不是要丢弃她……”

 

孤注一掷悔之晚矣

在福利院，她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和玲玲是母子关系

唐冬桃夫妇先后下楼，但他们并没有走，而是一直蹲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死死盯着进进出出的人。唐冬桃的草稿最后落款日期是8月15日，而最后实施这个计划的时间却一直拖到了8月28日，这件事做与不做，夫妇二人挣扎了十多天。

把孩子放到医院是唐冬桃想出来的主意，两个人琢磨来琢磨去，认为最后可能有三个结果：第一是医院看到玲玲生病就给她治疗了；第二个是有好心人发现玲玲后帮她治病；如果上述情况都没发生，也可能有媒体记者来医院报道此事，引起了社会的关注。

但夫妇二人一厢情愿的良好结局并没有发生，到下午5时多，唐冬桃突然发现一辆救护车开出医院大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医务人员手中抱着的，正是玲玲。

“怎么会这样？他们要把我女儿拉到哪里去？”唐冬桃和冯敬国追了出去，但远远地看到救护车转过红荔路，就看不到了。唐冬桃晕了一下，问冯敬国怎么办？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晚8时左右，唐冬桃在内科二病房知道了第四个结局：她的女儿玲玲已经被送到了深圳市福利中心儿童福利院。

“我的孩子不是孤儿，就算没人能帮她把病治好，她就是死，也要死在父母身边！”这个意外的结局让唐冬桃幡然醒悟，自己已经铸成大错：“我对不起孩子，在她最需要父母的时候，我却把她丢掉了。”

8月29日下午，唐冬桃守在儿童福利院的大门外面不敢进去，等到下午6时左右，她突然发现一个福利院的阿姨带着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玩，“那不是我女儿吗？玲玲！”唐冬桃狂奔了过去……

让唐冬桃更加无奈的是，在福利院，她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和玲玲是母子关系。玲玲是由接生婆在出租屋中接生，没有出生证明；由于是第二胎，唐冬桃在生产前未办准生证，被四川内江民政部门要求交3000元左右才可以上户口，而当时2007年春节前后，唐冬桃身上只有一千多块钱，到现在玲玲也没有上户口。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唐冬桃，如果实在没办法，只能做亲子鉴定，以鉴定结果为准，福利院才会让唐冬桃带走玲玲。而唐冬桃经过询问了解到，做亲子鉴定差不多需要三四千元，“如果我有这笔钱，玲玲就可以做第五次化疗了，我也就不会把孩子放到儿童医院了呀……”

■轨迹

2006年农历七月

深圳布吉，玲玲出世

2008年春节后

玲玲被诊断患有婴儿型纤维内瘤

2008年3月

开始第一次化疗，唐冬桃夫妇为了女儿治病四处借款

8月28日

唐冬桃夫妇将玲玲“遗弃”在深圳市儿童医院，后者随后被送往深圳市儿童福利院

8月31日

唐冬桃夫妇到了莲花派出所，希望到福利院领回孩子，但由于没有任何亲属关系证明，要求被拒。

9月4日下午，刚刚两岁的玲玲（化名）在保育员阿姨的带领下，走进深圳社会福利中心儿童福利院保育科办公室。玲玲很紧张地望着办公室里来来去去的人，小嘴嘟着，一声不吭。很快，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一角的唐冬桃，“妈……妈……”玲玲张开双手，蹒跚着跑进唐冬玲的怀里……

■现状

仅凭监控录像领人

“没有先例”

玲玲：母亲走后直抹眼泪

在儿童福利院，玲玲姓王，这是福利院按照她入院的时间取的姓氏，八月份入院的孩子都姓王。以前，福利院的孩子都姓深，深圳的深，但一个不好的效果是这些孩子进学校后身份特征太明显，容易遭受歧视。现在福利院就按照百家姓的顺序，依次给孩子取名字。

玲玲现在住在儿童福利院的康复医院里，医生们在给玲玲精心的治疗。“医疗条件可能和外面的医院没法比，但吃住都可以放心，福利院本身也要对孩子的健康负责。”该院保育科的负责人连连安慰唐冬桃。

深圳市社会福利中心儿童福利院有200个床位，现在孩子的数量已经超过500名，去年一年就有200多个弃婴弃童被送到这里，90%以上都是女孩。深圳城市文明，经济发达，相对而言福利院的条件也好些，有段时间，福利院四周围墙外常有用绳子绑着的小孩被遗弃，甚至还有人坐火车把孩子送到深圳遗弃到福利院。

对这批孩子，福利院有关负责人表示出路有三，一是领养，二是类似于唐冬桃这样的父母后悔了又会来认领，第三就是有些孩子长大了走向社会。对于玲玲，她表示玲玲目前吃饭睡觉都很正常，只是不太爱说话，但看上去很健康。见到唐冬桃后，玲玲的情绪波动很大，唐冬桃离开后，玲玲偷偷地掉眼泪。

福利院：警方认定才能放人

“把孩子领走要公安部门认定，我们才能放人。”9月4日下午，深圳市社会福利中心儿童福利院保育科有关负责人如是告知唐冬桃。

记者了解到，无法寻找到亲生父母的弃童和弃婴需由公安部门填写《广东省社会福利机构接受弃婴（弃童）审批表》之后送往福利院，送来之后，弃婴（弃童）就变成了“国家的孩子”，“福利院的法人就成了孩子的监护人，福利院是不能随便放出去的。”

“福利院只负责抚养，确认身份的工作要靠公安部门。一旦搞错了，以后孩子真正的父母前来认领，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该负责人表示，目前看，唐冬桃提供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她是孩子的母亲，唯一可以认定二人有关系的是医院的监控录像，但仅仅凭借监控录像是否就可以认定母女关系呢？“没有这个先例，我们只能通过录像确定是否同一个孩子。这一点，必须要依法办事。”

福利院方面表示，唐冬桃认回孩子要做亲子鉴定，且有律师全程见证，并提供了张律师的电话号码。张律师告诉记者，连同律师费，做亲子鉴定最少也要4600元钱。从预约鉴定机构到出鉴定报告，最少也要半个月。唐冬桃知道这种情况后眼泪就流了下来：“女儿的病情怕是拖不了那么久。”

警方：领回孩子需做亲子鉴定

福田警方告知记者，8月31日下午，小女孩的父母一起到了莲花派出所，他们希望到福利院领回孩子，希望派出所出证明证实亲子关系，但警方没法证明这一点。出警民警黄俊鑫写了当时接警的情况，只能说明在儿童医院八楼有一名女弃婴，并留有纸条说明孩子的病情，希望社会好心人能帮助救治，但这些都没法证明她们是母女，要认回这个小孩，肯定要做DNA亲子鉴定。

警方还表示，类似于这种父母要认回孩子的情况，如果有证明材料，警方要验证材料的真实性。否则，即使是孩子认识父母，也不行。“这是程序。”

■回访

监控录像显示“弃女”过程

9月2日下午，深圳市儿童医院内二病区（血液、肿瘤科）的医护人员向记者确认，8月28日下午，确实有一个弃婴被遗弃在该病区走廊的一张床上。“那张床是其他住院病人家属放在那里的，都不是医院的病床。”一位病人家属说。

在该院消防中心的监控录像上，记者观看到唐冬桃夫妇“遗弃”玲玲的全过程。当天下午2时11分，唐冬桃夫妇出现在画面中，身穿深色T恤的冯敬国抱着玲玲走在前面，唐冬桃拿着一个白色的包走在后面，冯敬国坐到一张折叠床上，唐冬桃将包放在他旁边。2时12分，唐冬桃离开。1分钟后，冯敬国将熟睡的玲玲放到床上也起身离开。下午3时许，有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发现了床上的女孩，3时11分，医院保安到该病区询问情况。下午4时零7分，一名护士将玲玲抱到办公室，玲玲身穿粉色的衣裤。

“她很乖，一直都没有哭，也没有找妈妈，就只是我们在给她扎针检查血常规时才哭了一下。”该病区护士表示，偶尔会有类似情况发生，父母把生病的孩子丢弃到医院里。医院面对这种情况的处理办法是马上通知保卫处和派出所，确认孩子是否有家长，由派出所确认为弃婴之后，医院把孩子送到儿童福利院。她同时表示，弃婴的父母可能后悔了，回来找孩子，被医院的同事们数落了一顿。

深圳市福田警方于9月2日晚向记者证实，8月28日下午，莲花派出所接到深圳市儿童医院报警，说有个小孩一直没人领，一名黄姓警员出警到现场通过医院的广播系统喊话，但无人认领。当晚这个孩子被送到儿童福利院。警方称，小孩大概一岁多，身上留有一封书信，说小孩得了恶性肿瘤要化疗。

 

■对话

“对孩子，我觉得很亏欠”

见到唐冬桃时，她的双眼是红肿着的，之后的几天见面依然如此。玲玲被送到福利院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记者身上，每天几个短信问：“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见报？孩子的事情我该怎么办能指点一下吗？”

唐冬桃自己说做了一件“愚蠢而又无奈”的事，但看得出，记者采访她的时候她还是充满希望的———也许是终于有媒体介入了，也许玲玲的病情通过媒体的报道有指望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从你笔记本上的“草稿”到最终把孩子放到儿童医院的床上，前后有十几天的时间……

唐冬桃（以下简称唐）：想法早都有了，就是走不出来这一步，女儿是我心头的肉，但凡我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这么做。

记：但最后还是做了。

唐：我很愚蠢，也很无奈。

记：如果孩子最后没有被送到福利院，而是你想象的结果达到了，或者医院或者有好心人帮助了玲玲，你还会觉得愚蠢吗？

唐：她的爸爸妈妈没本事，只能看着她受苦，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儿，希望她长大后不知道这个事情，不要记恨我。

记：她能明白或者理解你的做法吗？

唐：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医院的人说我这样是犯了遗弃罪，我没有犯罪，我没想过遗弃女孩，我只是想怎么样能治好她的病，等我筹到钱了，我会报答……我没想过不要她，真的，从来都没想过。

记：你把玲玲的病例也一起放在包里留在她身边，但病例最上边的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字眼却撕掉了，为什么？

唐：我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撕掉，我只是觉得这样可能好一点吧。

记：你的意思是，这样有利于医院或者其他人发现玲玲后帮助她？

唐：对，不过我现在说不清楚，整个事情都很混乱。

记：我在医院的监控录像里看到整个过程了，当时你很快就离开了，也没回头……

唐：我不敢回头，如果我回头，我就没法离开了……我和我老公都商量过了，我先走，他放下孩子再出来找我，他知道我一定舍不得。

记：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我是说，你说的还有什么人可以证明？

唐：孩子的病是假不了的，至于其他，也没什么可以证明的了。28号那天我们中午就从家里出来了，提前几站地就下了公交车，我们三个往医院的方向走，玲玲特别高兴，不停地问我那些高楼都是干什么的，都是什么人才可以呆在里面。对孩子，我觉得很亏欠，这是我们第一次带着孩子出来走啊、看啊，可她都不知道过一会我们就不在她身边了……一直走到医院门口，玲玲还是很高兴，缠着我们问这问那，在医院外面的草地上，我买了一盒牛奶给她喝，她喝了，也累了，就睡着了……

记：看来必须要做亲子鉴定，你有什么打算吗？

唐：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编辑：刘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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