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打拐”:基层摸排难核实 综合治理标本兼治

买方市场畸形活跃，增加了打击拐卖儿童犯罪的难度，对非法收养的日常排查存在薄弱环节，故此也难以“给力”

“乡下买男婴很普遍，村民也不觉得是严重的违法犯罪。”在福建省三明市沙县看守所，陈云芬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福建是拐卖儿童犯罪重点拐入地之一。“一个孩子从云南、四川那边运过来卖到买家手里，一般要经过好几手中介”，陈云芬正是这样的买卖中介，“当地不少村民热心介绍，觉得这是做好事。”

买方市场畸形活跃，增加了打击拐卖儿童犯罪的难度，对非法收养的日常排查存在薄弱环节，故此也难以“给力”。本刊记者采访了解到，买家隐匿被拐儿童真实身份，很少会被乡邻举报。为躲避排查，部分被拐儿童甚至一直不上户口。

在此背景下，不少被拐儿童脱离了基层公安、计生部门视野，其上学就业等合法权益尚未充分得到保障。

“再穷也要有个男孩”

3月14日，本刊记者在福建三明见到了收买小孩的尤溪县管前镇村民王钧(化名)。2008年5月，经人介绍，王钧花3.88万元买了一个刚满月的男婴。

“当时家里已经有两个女孩，妻子做了结扎手术，村里人不少闲话，说我家没后了，一些亲戚也上门劝我买个男孩。”王钧说。

王钧告诉记者，在三明一些乡村，家里没有男孩会被人看不起，没生男孩的家庭很多会买男孩，再穷也要有孩子续香火，当地有不少人从事买卖小孩的中介业务。

陈云芬近年来介绍了5名云南男婴卖到三明。她说，贩卖的一般是刚满月的男婴，买家全部是偏远乡村村民，“他们觉得生女孩不好，要男孩传宗接代，养儿防老”。

陈云芬说，现在买一个健康男婴要5万到6万，交易时买家一般会先把孩子抱到医院检查，没有残疾、疾病的才付钱。介绍成功后买方要给个红包做彩头，金额在几百元到一两千元不等。

沙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缉毒中队中队长吕涛说，近年来公安机关抓获的从事拐卖儿童中介业务嫌疑人，除了少数职业贩卖团伙成员外，绝大多数是农村中老年妇女。她们觉得帮人介绍买孩子像介绍婚姻一样，是做好事。

在三明的大田、尤溪，泉州的安溪、德化等收买被拐卖儿童犯罪多发的山区县，本刊记者采访了解到，当地一些乡村收买男孩市场旺盛，一些村民“兼职”介绍买卖。

泉州市中级法院3月下旬宣判的一起拐卖儿童犯罪案，9名被告拐卖24名儿童，他们都是安溪当地村民。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的被告黄吉，今年50岁，安溪湖头镇村民，她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拐卖12名男婴，获利7690元。

公安机关人士介绍，当前买卖儿童犯罪活动在一定区域仍然呈现多发态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一些偏远山区是主要输出地。有的孩子刚出生即被亲生父母卖掉，有的则被人贩子采取偷、抢、骗等手段得来。

沿海一些省份农村地区是主要拐入地，从公安机关近年来破获的案件看，山东、广东、福建等地收买儿童等案件多发。

福建省公安厅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说，针对该省一些地区收买被拐儿童犯罪突出情况，公安机关近年来持续严厉打击，有针对性地开展专项打击整治，发动群众举报涉拐犯罪线索，破获一批大要案。

据介绍，近3年，福建全省公安机关共破获拐卖儿童案件2476起，打掉重大犯罪团伙49个，解救被拐儿童5683名(不含解救操控未成年人犯罪人数)。

基层摸排“很难核实”

公安机关持续加大“打拐”力度，但在收买儿童较为普遍的一些农村地区，不少村民仍认为“买小孩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地人介绍，买家即便被公安机关查获，只要不存在阻碍解救等行为，法院一般只是判缓刑或罚金。被解救的被拐儿童，一时无法找到亲生父母，仍由买家继续抚养。这在客观上助长了买卖儿童的风气。

习风所及，少有人将收买儿童视为严重犯罪行为并举报。“具体数据难以掌握。”基层治理人员告诉本刊记者。

尤溪县管前镇派出所所长詹本胜说，全镇20个行政村，2.5万人，民警才5个，很难挨家挨户查找是否有来历不明儿童。当地村民也没有来举报的。

管前镇分管计生工作的副镇长蔡濠说，不少村民外出务工，买来的小孩也跟着他们生活，镇里很难掌握情况。计生人员入户排查时，村民会把小孩藏起来。即使发现有来历不明儿童，村民不讲实话，计生人员也很难核实。

沙县计生局局长周灿松说，在摸排来历不明儿童方面还存在薄弱环节。按照规定，村里的计生员要入户排查来历不明人口，发现后要及时上报，但邻里乡亲之间，没有很深的矛盾一般不会去举报，计生员也不愿得罪人。近年来没有收到非法收养的举报。

记者采访了解到，对于买家来说，最担心的是孩子被亲生父母或公安机关带走，因此如果不是上学或就业必需，买家不会去给孩子上户口。

王钧告诉记者，买来的小孩已经5岁多了，一直没上户口，如果在镇上念书，到初中之前都可以不用户口。当地不少孩子就是没户口照样上学。

但王钧想把孩子送到三明市区去念小学。那就必须给孩子上户口了。

被拐儿童合法权益应保障

尤溪县公安局治安大队民警王金妹告诉记者，为解决历年出生人口未落户问题，2008年，福建省公安厅、卫生厅、人口与计生委等部门联合出台文件，对于2008年9月以前收养、与抚养人共同生活满3年、已超过5周岁尚未办理收养手续的，由村(居)委会出具证明，经派出所民警调查，报上级公安机关户政部门核准，可以非亲属关系办理落户手续。

王金妹说，近年来，该县每年平均有200多名来历不明儿童按照弃婴办理了非亲属落户。上户口时，抚养人多声称孩子是捡来的。公安机关对这些孩子采血，纳入全国打拐系统DNA比对，只要不是有报案的被拐儿童，都会允许孩子落户。

福建多地公安机关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不少儿童是被云南、四川等省偏远地区的亲生父母出售，父母没有报案，这些儿童的信息不会出现在打拐DNA数据库里。

根据该省政策，2008年9月5日以后私自收养的儿童，一律送交当地福利机构或民政部门指定的抚养机构抚养，并在抚养机构落户。

不过记者采访省内多地公安机关负责人，其均表示，目前福利院，孤儿院等机构大多无力抚养这些儿童，也无法为这些儿童的成长、学习提供基本条件。因此，各地通行的做法还是与买主签订委托抚养协议，将儿童寄养在买主家里。

综合治理才能标本兼治

今年3月1日，公安部督办的“2013.1.19”特大拐卖儿童案在包括福建在内的20个省区统一展开抓捕、解救行动，摧毁5个特大拐卖儿童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368名，解救被拐卖儿童63名。

同期，国务院出台反对拐卖人口行动计划(2013-2020年)提出，要坚持“以人为本、综合治理、预防为主、打防结合”，标本兼治，切实保障公民基本权利。

相关人士指出，严厉打击拐卖儿童犯罪的同时，更要注重防控和综合治理，夯实基层，加大来历不明儿童排查力度，维护被拐儿童合法权益，加强宣传教育、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等，逐渐消除拐卖儿童犯罪滋生蔓延土壤。

记者采访福建省公安厅了解到，在强化打击的同时，该省近年出台多项举措强化综合治理。为加强疑似被拐儿童摸排，全省各地公安机关组织核查非亲属关系落户儿童的名单，推广“四入摸排法”，即入村入户，入学校，入福利院，入数据库；加强对车站等拐卖犯罪易发场所基础建设，协调相关部门共同摸排，规范采血工作。

今年3月，福建省公安厅、省人口和计生委联合下文，在全国率先建立计生打拐信息员制度，推动各级人口计生部门和妇联组织共同参与疑似被拐儿童摸排；在户籍管理方面，要求各地在为非亲生子女办理落户手续前必须采集其生物检材，及时送检，一旦发现被拐儿童，在取消户籍的同时立案侦查。

福建省公安厅相关负责人说：“近年来，福建在全国打拐DNA数据库录入来历不明和疑似被拐儿童信息12万条，采集血样11.9万份，检验入库DNA信息8.12万份，从中直接发现确认被拐儿童超过400人，位居全国第一。”

多位基层公安、计生等部门负责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提出，要把摸排来历不明儿童、提供打击非法拐卖和收养儿童线索等纳入日常工作考评，完善奖惩机制，提供经费支持，确保底数清、情况明。

福建公安机关相关人士指出，打拐、防拐需要多部门齐抓共管、综合治理，应当改变当前主要由公安机关单打独斗的局面，将国家《反对人口拐卖行动计划》规定的各相关部门职责细化，明确任务、目标，健全考核和问责机制，标本兼治，逐渐铲除拐卖儿童犯罪滋生蔓延土壤。

相关人士建议，要依法保障被收买儿童合法权益。在严惩拐卖、非法收买儿童犯罪的同时，放宽落户条件，保障其入学、就业等合法权益，加大对被解救儿童的帮扶力度。(文/记者郑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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