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寻子联盟 何处是归途

【导读】2015年1月28日，《新京报》发表《计生办抱走超生娃 31年后找到亲生父母》一文，“寻子”这个话题再度引起热议。早在2014年9月，《存在》就用两期的篇幅关注了“寻子联盟”。但是寻找途中，寻找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寻子联盟》摄影记者文若愚带来采访手记，带您走进更加无奈的寻子之路——“黑洞”。

“黑洞”

一、无边无际的采访

       我第一次走进丢失孩子的家庭的时间，是2013年9月16日。
　　这个母亲叫唐有秀。她没有哭泣，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儿子被拐的经过，讲述着这些年的寻子经历。表情平静，但声音里难掩悲伤。气氛很沉重，我受不了那样的氛围，起身走到窗口，点了一支烟。
　　窗外有几个神色匆匆的中年人走来，按响了唐有秀家的门铃，他们也是丢失孩子的家长，得知有记者在采访唐有秀后，匆忙赶来。这让我和同事感到吃惊。　　　之后的采访变得出乎预料，原本我们要做的只是一个“城中村的失子调查”。但是，这些家长的无助和绝望，让采访变得无边无际。
　　走出唐有秀家的时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采访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的故事足够写一本书，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我决定记录这群人。
　　2013年9月25日。我到了江苏沛县。这里聚集了30个寻子的家长，都住在车站边的一个小旅馆里。他们没有眼泪，有的只是愤怒。他们从全国各地赶来，目的是声援一位母亲。
　　这位母亲因寻找亲生孩子，被孩子的养父母告上了法庭。庭审持续到晚上八点。夜幕下，细密的小雨从空中飘落而下，家长们突然嘶吼着冲上去，把刚走出法院的原告围住，冲突瞬间爆发。这些人悲伤得太久了，没有任何畏惧。
　　当大批特警赶来，把他们一个个“抬”走的时候，甚至还有家长在悄悄录影。我很遗憾当时没有站在他们身边。镜头，应该更近一些的。
　　坐在回昆明的飞机上，我一直在回想家长们的表情——他们欢呼这次“行动”的胜利，但转瞬又陷入沉默；他们集体高歌，然后又一起抹眼泪。这样的人生滋味，我无法想象，但记录还要继续。

二、寻子之家

       2013年11月14日。我跟着寻子车到了北京。顺着六环一直开到宋庄，车窗外漆黑一片，北方的冬天来得比南方早一些，当冷空气裹挟着涌进车里时，这个城市的寒冷是刻骨的。
　　寒冷不仅来自北方的天气。采访很多丢失孩子的家长时，他们撕心裂肺的哭泣，恳求我帮助他们找回孩子。我的采访勾起了他们痛苦的回忆，却又无法抚平他们的伤痛；而且我也无力为他们做更多，总感觉自己在干残忍的事情。
　　当天晚上，我在宋庄见到了“寻子之家”的创办者于建嵘。驾驶寻子车的家长肖超华讲述着一路发生的趣闻，时不时短暂地笑出声来。“这一切行动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于建嵘顿了顿说。
　　没有激情的开场，没有悲伤的渲染，于建嵘简单说了建立“寻子之家”的目的：1，寻找失踪儿童信息，尽可能让更多的孩子回家；2，呼吁国家建立失踪儿童快速反应机制，建立儿童DNA数据库；3，呼吁国家修改相关法律，实行买卖同罪；4，严厉惩治拐卖儿童的犯罪行为。那天晚上，在北京的一条小巷道里，我借着酒意，大概明白了做这组报道的意义。

三、抱歉，故事没有结局

       2014年4月24日。我一路打听，在靠近贵州黔西县城的一个小村子里，总算见到了陶廷学家屋子上的巨大条幅——“欢迎陶泽福终于回家”。春节前，陶廷学丢了25年的孩子奇迹般地回家了，这样的案例很罕见，我觉得，这个故事至少可以给失子家长们带来慰藉。
　　陶廷学断断续续讲述着寻找孩子的经历，夹杂着我不能理解的词语。他的爱人告诉我，孩子丢了以后，陶廷学就一直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这个故事应该有一个温暖的结尾。可惜没有。我到的时候，孩子已经离开了——其实孩子在回家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我突然不知道故事应该怎样继续讲述下去了。
　　贵州的夏天异常燥热，陶廷学家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咒语”。剪不断，理还乱。在县城的旅馆里，我决定把故事的名字改成《黑洞》，卷入其中，便永远难以脱离。可惜，最后的名字也不是我说了算。

四、不要短暂地愤怒

　   2014年9月22日，这组报道刊发了。从开始采访到刊发，刚好一年。图说、版面、视频，折腾得我和同事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签完版以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我迅速浏览了几个网站。跟随报道的评论不算少，但绝大多数都是对人贩子卑劣行为的声讨，让我有些失落。
　　这种出自直觉的愤怒持续得太短暂，而且，缺乏对拐卖儿童这种社会问题的思考。
　　对人贩子喊打喊杀，并不是这组报道的最终目标。找回丢失的孩子，让家庭团圆；让国家建立起寻找孩子的机制，严惩人口贩卖的买卖双方；说到底，铲除这种丑恶现象的社会土壤，才是我希望看到的。
　　山姆哥说：“一批人弃婴如垃圾，另一批人寻子如焚。无痛人流和不孕不育一样火爆。这奇异的国，看见哀痛，却看不到道路。”
　　我知道，故事还会继续。我和我的相机，也会继续跟进下去。


原文：【手记】寻子联盟 何处是归途 http://mp.weixin.qq.com/s?__biz=ODY3NzIyODgw&mid=202794725&idx=1&sn=48faa4431b2e24508b10d1b141be8a03&scene=1&key=e50c042086dc971784b2c409f51e75fe5135cc931a052951f904e5bdfa3af500bb948cae41b48f26d3bc93446de253e1&ascene=1&uin=Nzg1OTAwNjU%3D&devicetype=Windows+7&version=6100063f&pass_ticket=vTaMZNT%2Bb%2FEYUfT64h7wdRrtfiV1Ijz9xBmh9sOoI8I%3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