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eibei 于 2016-3-15 08:41 编辑
据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破五,汉民族的传统节日。过了这一天,因春节而起的诸多禁忌,都可以破掉。但对于杨海军来说,人生似乎到处都是禁忌。不能结婚,不能坐火车坐飞机,甚至在受害时,连报案的资格都没有。这个三十多年前被拐卖的男孩,如今是个操着一口混杂各种方言的中年男人。但四十多年来,在法律意义上,他并不存在。 猴年春节,杨海军依然没有户口,没有亲戚,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的籍贯,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寻找父母。今年1月14号,中央出台文件,全面集中解决“黑户”问题。这份文件,能改变这个暂且被称为“杨海军”的人的命运吗? 春节前十来天,寒潮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四川江油城郊,一些麻雀和画眉,在小河边的竹林里,叽喳地叫着。竹林后面,就是杨海军和女友租住的小屋。总共三层的楼房,杨海军的家占了整个第二层,木头、老旧的收音机、钟表、从干洗店收来的旧衣服,以及假的银元、仿古钱币,挤满了房子的各个角落。走街串巷贩卖这些东西,是杨海军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三个月前,街坊送给他一条黄颜色的博美犬,可能是跟主人走散了,也可能是流浪多日,总之,小狗跟着他回了“家”。 杨海军:流浪狗多得很,捡不完,那家捡了有十几条,有人要就送人。我说给我一条呗,我们俩养条狗也挺好,家里有个动静。这狗精灵得很,我一回家,它就用手先扒着我,挺喜欢的。 杨海军给小狗取名叫“幺儿”,在当地,这个称呼一般是给小儿子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这些最基本的个人信息里,对于杨海军来说,唯一确定的可能就是性别了。 杨海军:和别人交谈,问到这些,我都不让说。因为我不知道我老家是哪儿的,也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也不知道我多大年龄了。只能按我去养父母家的年龄推算,今年大概四十一二岁左右。 约莫五六岁的时候,杨海军在家门口的街道上玩耍,因为贪玩,误上了一辆载人客车,到了一座城市,随后,人贩子把他拐卖到了安徽蚌埠的一户人家。 杨海军:顺着铁路就跑,然后被买我的这家给找回去,那家人为了撵我把脚都划烂了,划了很长的一个口子。反正隔三岔五,看不到我就跑,一不注意我就跑。 大约是知道这个孩子养不住,这家人把杨海军转卖给了另一家人。而杨海军则继续在逃跑与被抓之间循环。 杨海军:然后在这家待了几个月,我还是跑,跑了逮回去就打,待了几个月,又跑。我跑出去以后还经常回去,身上弄脏了,给我弄水洗,洗干净了以后,没待好久又跑,一直在跑。 收养杨海军的人家逐渐失去了耐性,但杨海军寻找父母的热情,却一如既往。 杨海军:他们家人看我待不住,给我拿了两块钱。买我这钱权当舍了。那片的小孩都说我“四川小蛮子,屙屎砸园子”,我就回去问他们,我家到底是哪儿的,他们说,你要找,就上四川去找吧,你家是四川的。 就这样,杨海军开始了流浪寻亲。这期间,他爬火车去过河北,到过上海,在新疆拾过棉花,在广东捡过破烂。也因为“盗窃”,进过劳教所。无论做什么,只要身上有钱,他就找父母。而孩童时代关于家乡和父母的一些模糊的记忆,也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幅草图上。 杨海军:这个是四合院,这是我们家房子,这是厕所,这个地方是竹林,这是生产队,这是晒坝,一头高一头低,我经常从高头往下滑,滑到这下面去。 杨海军说,记忆中,自己还有个哥哥,也可能是姐姐。母亲改嫁后又生了个妹妹。家里常吃腊肉。有一回,妈妈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他问东西是从哪儿买的,妈妈说是一个叫什么阳的地方。至于是什么阳,他不记得了。 仅在四川,就有绵阳,也有德阳、资阳,还有江阳、旌阳、简阳、金阳等等。或者,他的家在贵州、云南,也不一定。不管怎样,杨海军抱定了四川,盲目地寻找着亲人。 1998年前后,在蚌埠市公安局一位民警的帮助下,杨海军在公安局做起了厨师。这期间,他交了女朋友。2002年,女儿出生了,杨海军说,那两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没有之一。在没有找到家人之前,或许,只有这个女儿能证明,曾经有个叫杨海军的人,来过这个世界。 杨海军:当女儿出生的时候,当时我的心情特别的好,说实话我讲不出那时有多么幸福的感觉,我就想,我杨海军这一辈子还能有小孩,我想都不敢想的。 好光景没过两年,女友带着孩子离开了杨海军。 杨海军:唉,说起那天,我应该把女儿带着的。我去厕所解了个手,她把孩子抱着跑了。找了好久没找到,等我找到的时候,她跟别人已经结婚了。但我亏欠她的确实太多,因为我是一无所有,就是两手空空,什么都不能给她。所以她怪我也是应该的。 2007年前后,在安徽阜阳一家饭店做厨师的杨海军,认识了服务员贾节花,也就是他现在的女友。 贾节花:他说我们在一起一年了,老婆带着孩子离开了我,我心里想,他人老实,不管大人小孩都跟他处得来。他跟我讲,他说我不瞒你,我还有个孩子,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说我愿意。 记者:两个人交往一段时间后,打算南下广东收废品赚钱,但没有身份证的杨海军,慌张之下,带着贾节花爬错了火车。 贾节花:本来目的是到南方去,他说南方收纸箱子、纸杯子之类的好收一些,收破烂嘛,当时他急我也急,一看有个车就上去了,他也不认识几个字我也不认识几个字,查票的时候,被轰下车了,身上只有两块五毛钱。 两人只能将错就错,在江油落脚下来,一边拾掇废旧杂物转手糊口度日,一边继续着杨海军二三十年来唯一的人生主题——寻亲。在杨海军寻亲的这三十多年里,中国的经济社会,甚至山川河流都在发生急剧的变化。坚持不透露姓名的志愿者赵先生,从2014年接手杨海军的事情,他说,像杨海军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而最大的困难来自于,单向寻亲。 赵先生:他寻了这么多年了,这些信息看起来都比较准确,但找的时候难度比较大,信息都比较模糊一些,可能就是他的家人没有寻亲。 父母为何不寻找自己?杨海军说,他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抱怨过亲人。 杨海军:也许在我走丢的时候,爸爸妈妈找了好久没找到,以为我掉到河里被大水冲走了,他们没有抱着希望,所以就没有找我,而我的兄弟姐妹听父母说我被大水冲走了,他们也是这种想法;也许在我走丢的时候,我母亲到别的地方去找我,然后在别的省又出现什么情况,我的母亲特别疼我,也特别爱我,所以,我没有怪过我的家人不找我。 但也许,这些只是杨海军一厢情愿的臆想。 2016年1月14号,国务院下发专门文件,提出要全面解决“黑户问题”。但杨海军的问题,暂时还是无法解决。至少在江油不行。 杨海军:如果江油市政府帮我落户,他们也有很多考虑,你说你是四川的就是四川的?四川那么大,你是哪个地方的?他肯定要问这些。还有一个,他们帮我落户,落到什么地方?哪个地方接收你? 即便户口问题得到解决,杨海军的生活与现在会有多大的不同?这一点,杨海军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对于他来说,户口只是法律身份的认定,而他最在乎的,或许,还是社会身份的认同。30多年来,他在执拗地寻找父母,也在寻找自己。 杨海军:只有找到爸爸妈妈了,找到家了,也就等于找到我自己了,我才知道我是谁。过年了,他们哪一个人不是想回家?他们就是回不去家,他们可以打一个电话回家叫一声爸爸妈妈,我的电话往哪儿打,在外头工作,回到家里妈妈给做一口热饭热菜,那饭吃得该多香啊。 报道到这里,我们很想给杨海军一个结局,哪怕是确定地找不到父母的结局。但是,我们给不出这样一个确切的答案。杨海军说,未来,他要一边经营自己和女友现在的生活,一边继续寻找父母。当然,还得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女儿已经上初中了,既然往上找的希望渺茫,那就得往下寄托希望。(记者肖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