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01月07日16:59 南方日报
本报记者刘中元实习生李丽云摄影记者梁文祥苏仕日
广州,临近春节,乞丐又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数量狂飙,其中很多春节前来,待来年开春后返回家乡。
“广州市乞丐分三种:一是家庭经济残破、流离失所的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乞丐
和需被救助者;二是以乞讨作为职业追求的人,也就是通常意义上我们所说的职业乞丐;三是受人胁迫、被人操纵的乞讨者。”中山大学社会学系的一位博士生这样分析广州市的乞丐构成。
去年11月间,广州市民政局局长李维杰在市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十八次会议上做了关于广州市救助管理工作的报告,提出近期广州市要开展全市范围内的流浪乞讨人员甄别行动,重点清理和打击职业乞丐。
他主张:对确实因为生活困难、文明乞讨的流浪乞讨人员采取劝导其接受政府救助的方式;对有劳动能力却以乞讨为职业,长期滞留街头,恶意展露身体缺陷、影响广州社会公共秩序的,将依法给予处罚;对强讨恶要,组织、利用流浪未成年人、老年人、残疾人乞讨牟利的不法分子,将坚决予以打击。
事实表明,职业乞丐的增多更容易孳生出”强行乞讨”、”欺骗性乞讨”等损害施舍者权益的行为,也容易堕落为严重危害社会公共秩序的犯罪行为。随着收容遣送制度的终结,乞讨成本大大降低,这无疑促进了职业乞丐队伍的扩大。
目前,有关方面正在酝酿进一步的行动,而有关方案也将陆续出台。我们走近乞丐群落,为的是对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乞讨现象有一个感性而深入的了解。
乞丐眼中的黄金码头
从各行政区域来看,广州市乞丐聚集之地,主要在白云区的三元里、新市、天河棠下、越秀的沿江路、海珠的珠影、大塘、芳村大道一带。而”闹市、城乡结合部和交通要道、立交桥和天桥人流聚集之地”是其主要作业场所。
“从经济地理的意义上而言,乞讨者多在过往人多、经济繁华、管理不是很严格的地域。”中山大学社会学一关注乞丐现象的博士生告诉记者。
11月9日上午10点到12点,三元里。
在三元里附近的公园里,我们遇到了9个乞丐,其中5个来自河南驻马店,3个来自湖南,1个来自河北邯郸。据河北邯郸的赵老头介绍:行乞手段主要是跪在路边,并不说话;还有趁过往车辆等红绿灯之际,直冲向马路向小汽车车主和乘客要钱。此外,就是以拾垃圾为主业,附带搞”乞讨副业”。三元里一带就是因为几大皮具城汇集,”生意会好一些”。他们用的是”生意”这个词。
同一天下午3点半到晚上8点,我们的目光放到了新市。新市医院的天桥附近,也是各路乞丐聚集之地。仅在天桥上下处,我们就碰到了8个,分别来自河南新乡、河南信阳、安徽涡阳和湖南衡阳等地,其年龄分别由60岁到70岁不等,还有贵州凯里的一对父子,父亲30多岁。
一来自河南信阳的老头告诉记者:广州芳村、新市、棠下等地他都呆过,不但是他,而且是很多年老乞丐最喜欢去找钱的地方;他很注重自己的措词,不是讲”讨”,而是讲”找钱”。而三元里一带,他们并不经常去,因为里边有很多年轻人,特别是火车站一带打击”背包帮”以后,很多人被挤出了火车站,往三元里一带迁,情况比较复杂。
而新市是他眼中”重地”,从芳村过来后,已经在这一带呆了几个月了:”人多,找钱也比较容易,治安员也很好。”他这样解释自己看中的黄金码头。在他的印象里,”收入一般一天有30多块”。
发现一个集团化作业的丐帮
“靠乞讨生存,或者把它看成一种稳定的生存方式和收入来源,是职业乞丐的一大特色。”一研究人员这样分析。
职业乞丐具有一种经济上的不自觉或自觉的追求:前者一般是农民,没文化的、没地的甚至缺乏闯劲的乞丐,其想法一般停留在找到”好找钱”、”好挣钱”的地头,围绕”商圈”驻扎,基本上发端于对这种生存和生活的经验。后者是由这些人中间冒出头来的、具有”一定风险意识、市场意识”和”权力意识”的”能人”,他们的乞讨行为、或者支配别人乞讨行为的行动,甚至参照现代企业的经营意识。
”以追求经济利益为核心目的,以家庭成员、老乡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关系建立上下级的权力支配体系和利润分配体系,而手段又因'指导思想各异'而各异。”一位长期跟踪乞丐问题研究的专业人士如是说。
曾有媒体报道上海滩乞丐到福州招兵买马故事。其要求:”老人部:面色苍老者优先;残联部:缺胳膊少腿者优先;音乐部:自带乐器……”不同招聘条件后分列出五个等级的不同待遇。
广州车陂一带,记者就发现一个类似的集团化作业的”乞丐帮”:22日早上,一辆由广园路方向开来的蓝色农夫车停靠在了距离市场不远的路口处,从车厢里接二连三跃下了10来个神态各异但均衣裳褴褛的人,等五六个年迈的老者下车后,3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又从车上架下来两个残疾人。待全部人下车之后,蓝色农夫车一溜烟似地沿着中山大道往东开去。
经近30分钟化装、修饰,乞丐们开始了”工作”,分头往市场内巷道、车陂路和东圃镇三个方向前进。
有晨练的市民告诉我们,他们在这一带租车集散已多年。记者跟老年小分队过去,掏了一块钱后,一名来自河南周口的乞丐拉开了话。他表示:他们中间就分几个小分队,分别有老年,小孩、残疾、盲人、乐器等,平时被人”领导”。
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领地”
事实上,乞丐与乞丐、乞丐与别的人群,各自都有自己的”权力的边界”。
关系好的会团结一致对外;内部有严格界限,严禁同行”捞过界”,为挣地盘甚至于大打出手;稍具规模甚至具有现代公司架构的”丐帮”,最底层的行乞者自然会受到上面的”盘剥”,上缴一定费用,出了事情有保护;甚至看当地街道对行乞是不是管得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领地”。
”城市里流浪乞讨人员增多,给社会治安、城市管理带来了'难题'。比如强讨恶要,组织、利用未成年人进行乞讨和从事非法活动,且绝大多数流浪乞讨人员不愿意接受救助,其中有的是职业乞讨人员,为的是发家致富。一些流浪乞讨人员结成帮派、团伙,划地为界,争夺地盘,严重危害城市社会治安秩序。”一从事城市管理研究的教授这样认为。
乞丐的”三怕”:同行抢生意、下雨挡财路以及帮主收费用。而其中最后一项,对他们来说,是”看得见的权力”的重要支配者。
我们在广园中路一带采访,有乞丐表示:”团伙都有老大,他们负责将人从外地组织来,提供食宿,但讨回来的钱大部分要上缴给他们。交的钱多,帮主就高兴,如果你交的钱少,就一定会挨饿,甚至遭到殴打。”在天河棠下,我们就亲眼目睹了两名乞丐为争乞讨位置而老拳相向。
在车陂的集团化乞丐,其成员主要是来自河南驻马店的,均是按老乡、朋友之类的亲情关系组织起来,并且接受领导。而在另外的团伙里,也有故意不按亲情、老乡等关系纽带组成的,”因为这样,上头会很担心:要是同一地方的,自己盘剥过多,回家会遭老乡一致攻击;要不是一个地方的,也生怕手下群丐因人多而坐大”,导致尾大不掉,最后局面难以收拾。
曾有着淘金梦的老王——
沦落,只因走失了儿子
当天上午,正在公园内晒太阳的老王(化名)身上盖着报纸,他来自河南驻马店,在火车站一带混迹十几年。最近,由于广州警方”大整治”,在火车站无法立足,只能转移阵地,来到三元里一带。
”我曾经在火车站附近拥有两个门面。”一谈起昔日的情形,暗淡灰涩的脸上,是一副曾经比我们阔多了的表情。
1993年,老王从河南老家来到了广州。在几年的算计和打拼之后,1996年,他和堂哥在火车站附近盘了一家店面,开始做起生意,1997年成了亲。
一年之后小孩出生,而此时堂哥也把自己所占的店铺份额转手让给了他。此后两年,他把隔壁的店铺也收购了,”两个店铺,一个卖杂货,一个卖饭菜,配套经营。”而这样的好景随着2000年儿子走失而告结束。
2000年冬天,在自家店铺里玩耍的儿子,被人悄悄拐走了,夫妻俩上天入地,花尽无限心机仍杳无音信。
老王的心碎了。从此以后,他开始吸食白粉。后来被妻子发觉了,她哭、骂、打之后发觉丈夫无动于衷,对人生绝望了,也跟着吸了起来。
过了快两年,终于撑不下去了,店铺早已转手卖给别人,而自己老婆也和别人跑了。随后,他的生活转变为另外一种状态:偷电话卡、敲诈外来客……一切都是为了眼中的宝贝白粉。中间也曾被抓去戒毒,但”痛苦早已把心灵麻木”。
”我就是混日子等死,并且去年就有过快死去的经历。”来到了三元里之后,生活也已经变化:自己在这里根本找不到”财源”,只能跟来自老家的、在三元里一带讨生活的老年乞丐周××一起过活,捡点塑料瓶子,或者趁红灯时,去马路中间找车主讨钱。
对以往的濒死经历,他不敢回首;对以后的生活,他没有打算;而对现在的生活,他似乎很满意:”没有别的门路,又不敢去偷去抢,想来想去这样的风险还是低一些。”
曾唱地方戏的小李——
我只是这个城市的候鸟
”我是河北邯郸的,姓李。”听到记者要采访他,在新市一带乞讨的河北青年乞丐小李显得很热情。
他初中文化,父母也是中小学教师,但没有好好上学,自己说是脑子太笨,受不了学校的煎熬,跟自己爸妈一讲,就辍学了。
在父母的介绍下,他曾经拜过一个唱当地戏的把式作师傅,学唱当地的地方戏,准备走村串乡,农闲和冬天弄点钱补贴家用。学戏、唱戏足足有8年时间,而他的命运也因为这样而遭到扭转。
2002年的冬天,在唱戏的过程中,他和人家的小媳妇好上了,两人串通好,准备私奔。
果然得偿所愿。他和人家的小媳妇,半夜三更,踩着冰霜逃了出来。”从此,我再也不敢回家去。”带着自己的情人浪迹天涯。
而后,短暂激情终究被生活重压所击倒。开始时甜蜜,随后吵架,再后操凳相向。万般悔意下,情人终究回了丈夫的家,而自己却无法回家了,”父母要面子,肯定气死了,路又是我自己选的,并不后悔”。他这样解释。随后他每况愈下,最终沦落到乞讨上来。
在他的眼里,广州并不是乞讨的天堂,他的天堂在河北邯郸一带,因为那里有”曾经爱过的人在生活”,”自己觉得很开心”。
而对目前在新市桥下栖身的状态,他说:”只是因为北方太冷了,我扒货车到广州来过冬的,开春了北方回暖还会回去的。我只是这个城市的候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