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寻找了33年的“儿子”,终于找到了,但经过反复确认和DNA比对,“儿子”却是一个女儿…… 对于年过花甲的丁某某来说,人生最大的悲喜莫过于如此,在那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面对重逢的女儿,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每一天都没有放弃啊!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33年来,丁某某一直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刚出生几天就失踪的“儿子”。如今,在四川、新疆两地警方的帮助下,她终于了却心愿,同时也解开了多年以来的两个谜团——“儿子”究竟是怎么失踪的?“他”又是如何变成了女儿的?
▲33年后的母女相认
1 刚出生5天“儿子”失踪 丈夫说送人了……
丁某某,土生土长的四川省峨眉山市符溪镇人。曾经,对她来说,1700公里外的甘肃张掖完全是一个陌生之地,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与那里“纠缠”半生。 把时间轴拨回到1985年,时年26岁的丁某某经人介绍认识了42岁的侯某某,两人均离异。侯某某老家也是峨眉山的,在张掖某水文站上班,丁某某便跟着他从四川到了甘肃,两人结了婚。过了几个月,丁某某怀孕了。 为了给即将出生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丁某某从老家四川拉了一台扎鞋底机器到张掖,每天摆摊拼命挣钱忙到深夜。据她回忆,1986年4月的一天,她突然感觉肚子疼,便赶紧去到医院,孩子一下子就落地了,护士说是个男孩,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在丁某某的记忆中,第三天护士抱孩子进来喂奶,她伸手接过来,见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双眼皮、大眼睛,自己很高兴,但她因身体原因没有奶水,护士便抱走孩子去兑奶粉,“没想到那是我见孩子的唯一一面。” 丁某某说,等到第五天自己能下床走动了,却发现“儿子”失踪了,医生说孩子已被丈夫抱走送人。这时,丈夫侯某某也赶到医院,确认孩子已经送人了,“我一下子懵了,回家后又问他孩子送去哪里了,他说不知道,反正养不起。”
▲民警向丁某某了解相关情况
2 33年苦寻“儿子” 她称为参考相貌又生了一个女儿
“我没有保护好我‘儿子’,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和自责的事。”至今,丁某某回忆起当年都落泪不止,她不想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便给“儿子”取了个名字——侯兵。 丁某某说,那段时间她天天以泪洗面,熬了一个月后,她觉得再这样下去人肯定要崩溃,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应该就在张掖市,不会走多远。 “找孩子要花钱,我身上没钱,就学做生意。”丁某某开始从四川老家批发草席、扫把、扇子等托运到甘肃张掖,走街串巷摆地摊叫卖,逢人便问“有没有认识的人,收养了从医院抱走的娃……” 不过,对于只见过“儿子”一面的她来说,寻人实在太艰难,甚至都不能准确描述孩子的相貌。“我得想个办法,想再生一个孩子,作为第一个孩子样貌的参考。”丁某某认为,如果再生个男孩,那样子肯定基本符合,如果是女孩,应该也会有一些相似。 1987年,丁某某再次怀孕,这次她跑到河北石家庄去生育。1988年6月,二女儿侯某出生了,瘦瘦的。在女儿100天时,她给女儿照了合照,揣在身上,想的时候就拿出来看。后来,她将女儿送回四川老家,自己继续到张掖做生意挣钱。 丁某某说,她在张掖找了好几年,但一无所获,直到女儿要读书,她才回到四川峨眉山老家。为了生计,她在老家市场里租摊位卖五金和生活日用品等,并把自己的照片挂在摊位上,幻想“儿子”会不会有一天到峨眉山来旅游,万一看到了呢…… 直到1998年,她和侯某某离了婚,但寻子一直在继续。多年“寻子之路”,丁某某尝遍人间冷暖,“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儿子’,一想就忍不住流泪。”
3 少有陪伴愧对二女儿 “一天不找到‘儿子’一天不安心”
对于二女儿侯某,丁某某觉得非常愧疚。多年来,她一直对侯某少有陪伴,从出生后,就基本没怎么照看过她,不是在做生意挣钱,就是在四处寻找打听“儿子”的消息。 为了弥补这份内心的亏欠,她总是尽可能地用金钱来弥补二女儿。在她的支持下,侯某长大后留学美国,如今定居在西雅图。不过,丁某某很清楚,二女儿侯某心里对她始终有埋怨,“但我没办法啊,一天不找到侯兵我一天都不能安心。” 直到前几年,丁某某听说有个“宝贝回家”网站可以寻亲,便请求一位女顾客帮忙在网上报名。从此,她又加了多个微信群,开始了网上寻子之路。 在甘肃张掖、在四川峨眉山,很多人都知道丁某某寻子的事,有人同情她,有人觉得她是个“疯子”,但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将自己的微信个性签名改为了“儿子,我一定要把你找到”,这也是她在心底发下的誓言。 这些年来,也有很多人跟丁某某认过亲,但她每次都失望而归,“我已经历过不晓得好多次大起大落,真怕哪一天就承受不住了!”
4 采集血样DNA比对 新疆一女子确认是她的孩子
随着年纪的增长,丁某某对“儿子”的思念愈发强烈。 2017年11月,年近六旬的丁某某来到峨眉山市公安局绥山派出所及刑侦大队求助,希望警方能帮忙找回她的“儿子”,民警热情接待了她并给予了帮助,但仍没发现侯兵的线索。 2018年8月,丁某某还去山东济南找到了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警官,根据丁某某和侯某的长相,林宇辉模拟出了侯兵的画像。在林警官的画笔下,32年后,丁某某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儿子”。
▲丁某某请专家制作的“儿子”模拟画像
去年4月,丁某某再次来到峨眉山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求助。据该大队综合中队长文静介绍,随后警方联系上其前夫侯某某及其当年生产的医院,证实当年丁某某确实生了一个孩子由前夫侯某某送走,交给医院寻找养家,但时隔久远,医院也不知道孩子在哪里。 关于“侯兵”的信息太少,孩子到底身在何方?峨眉山警方开展了大量调查走访工作,并采集了丁某某和其前夫的血样,录入全国拐卖失踪儿童数据库,同时采集他们的血样送检乐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很快就在全国DNA数据库中有了重要发现。 经数据库比对信息显示,在3000多公里外的新疆塔城地区沙湾县,有一个名叫樊某某的女子的DNA与丁某某和其前夫的DNA近似。 但丁某某找的“儿子”怎么会是一名女子呢?为查明真相,在四川省公安厅打拐处的指导及协作下,峨眉警方迅速前往新疆进行核查。在当地公安机关协助下,顺利找到樊某某并对其进行谈话及血样采集,经过基因比对复核,确认樊某某就是丁某某之女。
▲鉴定报告
5 当年到底为何送人? “儿子”怎么变成女儿?
当年为何要将自己的孩子送人?据侯某某介绍,当年送走孩子也属无奈,因为在跟丁某某再婚时,他已经有3个孩子,那时生育政策非常严,如果再超生他将被单位开除。他称,自己当时和丁某某商量好,双方都同意将孩子抱养送人。 不过,丁某某对此坚决予以否认,称当年她并未同意将孩子送人,毕竟是自己怀胎八九个月辛苦生下的孩子,自己怎么会同意送人?如果自己同意送给别人,又怎么会苦苦寻找30多年? 关于丁某某再次怀孕生下二女儿的原因,二人的说法也并不一致。丁某某称,再生一个孩子,是想作为第一个孩子样貌的参考。而侯某某表示,因为自己比丁某某大16岁,以后自己肯定要先走一步,她执意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将来也好陪伴她。 不过,这两个问题已经无从考证,也并不重要。如今,丁某某苦寻33年的孩子总算找到了,但她感叹的是:如果知道是女儿,应该早就能找到了。 据侯某某回忆,当时护士说是男娃娃,心想反正都同意要抱养给别人,也没关心孩子性别。后来丁某某确实一直想把孩子找回来,但是问了医院妇产科,也说记不清楚了。 而丁某某表示,当初她也只见过孩子一面,连具体的样貌都没看得很清楚,当时护士说是儿子,就一直以为是儿子,当成儿子寻找了33年。 当民警将DNA鉴定结果告诉丁某某和侯某某时,他们都感到很惊讶,当年生下的“儿子”竟然变成了女儿。丁某某猜测,“有可能护士不想我们再去找,就故意说错性别。”
6 女儿被抱养到农家: 恨过亲生父母,命运从此被改变
2020年1月3日,当红星新闻记者联系到樊某某时,她平静地说,不想自己的个人信息被公开,担心8岁的儿子知道这些事,不希望任何人再打扰她的生活。 原来,当年樊某某在甘肃张掖市区的医院出生后,被抱养到了80多公里外的一户农家。在樊某某读小学时,偶然一次听别人说自己是抱养的,也回家问过母亲(养母),但是母亲没有承认,说她是亲生的,她以后便再没问过。 等待年龄再大一点,樊某某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去找亲生父母,“既然人家不要我了,也就算了,我还找他们干嘛。” 据樊某某介绍,当时养父母家里已经有两个儿子,母亲特别想要一个女儿,当时亲戚家的一个姐姐是医院的实习护士,听说医院有个孩子要抱养。最初是这个姐姐的舅妈去看的,她家也想要个女儿,但她的舅妈去看了,孩子太小了,害怕养不活就没有要。 “当时这个姐姐给我养母说,孩子特别健康,孩子的父亲又是知识分子,是个大学生,那会我们一个村子都没有大学生,孩子长大后肯定不简单。”樊某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当时养母就把她抱回了家,因为早产,她小时候也经常生病。 由于养母家的条件不好,樊某某只读完了小学,10多岁便开始外出打零工,后来远嫁新疆。直到2019年5月,当从警方处得知四川的亲生母亲在找她时,她一下子懵了,内心也很犹豫到底见还是不见。 其实,这么多年来,樊某某一直有一个心结。她说,一方面特别恨他们(亲生父母),既然生下来为何要抛弃她,她一生的命运也被改变了,妹妹在美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学生;另一方面毕竟有血缘关系,亲生母亲找了33年也不容易,见面相认就算了了她的心愿,不要留下遗憾。 而在丁某某心里,她也知道樊某某恨她,但希望女儿能理解并原谅妈妈,“我每一天都没有放弃,我经过了这么多磨难,我也想能早点找到他(她)啊!” 33年寻子路,一朝终梦圆。如今,丁某某依然在峨眉山老家市场里做着小生意。前几天,她还请来了锣鼓队,专门给峨眉山警方送去了锦旗和感谢信。 在母女相认后,丁某某邀请樊某某和外孙一起来峨眉山玩,但樊某某说儿子假期要学钢琴,等明年暑假再说吧,她也不便强求。 最近,2020春节将至,处处洋溢着年味。丁某某特地去买了10多斤香肠和腊肉寄到新疆,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女儿说味道很好,我准备再给她寄一点。” 红星新闻记者 | 顾爱刚 摄影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