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某艺术团”的大篷车,车身上是他们表演时的照片
●揪心“大篷车”
“菊,爸想死你了……”11月16日傍晚,小菊的父亲黄启泰经过两天半的舟车劳顿赶到中山市救助站,见到失踪半年的小女儿,他只说了一句话,便眩晕得站不住脚。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也一直将女儿抱在腿上不撒手,不时流泪。小菊是今年5月12日在上学路上被在路边演杂耍的大篷车拐骗走的。
受利益驱使,一些以家庭为单位的民间杂技团将黑手伸向了未成年儿童———以传授技艺为名,拐骗孩子流浪卖艺,沿街乞讨。11月中旬,中山市公安局连续破获两宗打着艺术团幌子、拐骗儿童卖艺敛财的家族犯罪团伙,解救六名未成年儿童。据悉,目前此案已被列为公安部督办案件。
除了此类无牌杂技团的违法行为外,还有一些有演出证的杂技团所招的孩子是与家长签订了协议的。被无牌杂技团拐骗来的孩子境况如何?是不是所有侵犯未成年人权益的民间杂技团都能被绳之以法?羊城晚报记者就此进行了连日追访。
“大篷车”拐骗儿童卖艺敛财
中山警方连续破获民间杂技团家族犯罪案件,解救六名未成年儿童
孩童半路溜走班主领人露馅
11月9日上午,“豫某艺术团”的大篷车在开往中山某镇演出的途中出了故障,乘大师兄修车时,杂技团13岁的小演员小鹏和12岁的小强偷偷地从车上溜了出去———他们要逃离四处流浪卖艺、沿街乞讨的生活。两人天真地以为,只要沿着高速公路走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他们被“师傅”一家骗出来时,就是沿着高速公路出发的。
第一天,两人向一位大嫂讨得5元钱,买了五包方便面。饿了,啃一口方便面;困了,就地躺倒席地而眠。第二天晚上9时许,两人在中山港口镇一个街心公园椅子睡觉时,被当地民警发现端倪。经询问,两人都说是“豫某艺术团”的杂技演员。问其父母的联系方式,两人均摇头,他们只知道艺术团师傅张某的电话。
正四处找人的“豫某艺术团”的“班主”张某接到电话,立刻开着大篷车到派出所领人:他们俩都是我的徒弟,贪玩跑丢了。当民警按程序询问张某两个孩子父母姓名及联系方式时,张某却支吾不语。民警觉得不对劲,检查大篷车,赫然发现车内还有三名穿着表演服的未成年少年。为查明孩子的身份,民警当晚将五人安置在中山市救助站内。
第二天一早,救助站领导给派出所打电话询问如何处置孩子时,恰巧被前来办事的中山刑警支队副支队长黄金辉听见。凭着丰富的刑侦经验,黄金辉对五名孩子的来历产生了怀疑,立即调集刑侦布控,让张某前来救助站“领人”。同时,让刑警介入侦查,耐心开导询问孩子,让他们说出心里话。
得知要回家,小菊小鹏明显营养不良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观看杂技表演受骗懵懂上车
终于,小鹏和小强打消隔阂,告诉警察叔叔:我们是在看杂技表演时被师傅一家骗进艺术团的!团里还有一个叫小菊的女孩,也是被师傅一家人骗来的。另外三人说是被其家长送去张某处学艺的。
13岁的小鹏个头偏矮,看上去只有10岁的模样,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面机灵,很是讨人喜欢。他告诉警察叔叔,他是重庆人,上有五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因为不喜欢学习,今年4月就辍学了。5月初,他在老家看艺术团表演时,张某的大女婿问他,想不想天天看表演,和他一起去全国各地耍?就这样,懵懂的小鹏被骗进了大篷车。未经任何训练,也没有任何保护,小鹏就开始了表演:“脱光上衣,在碎玻璃片上打滚,身上再放一块木板,让两名大师兄站在上面。”小鹏说,师傅告诉他,表演时,只要屏住气就行了。“我的节目最吸引人,人家看了就会给点钱。”流浪期间,他曾在一个小镇上见到过他的婶婶,但师傅听说后连忙将他藏了起来,等他的婶婶带人来找他时,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踪影了。
来自贵州的小强则是与另一名玩伴一起被师傅的女儿、女婿骗进大篷车的。因为试图逃走,小强的玩伴遭到张某等人的殴打,后来就不见了,师娘后来对他们说,那个小孩已被打断腿,扔掉了,“你们不听话逃跑,一样会打断你们的腿”。
受到胁迫的几个孩子,此后便乖乖地以大篷车为家,随师傅一家在广东、重庆、贵州、河南等地沿街卖艺,表演滚碎玻璃、翻跟头、棒棒打碗等残忍的杂技节目。晚上表演完毕之后,他们还要穿着演出服前往当地的消夜档口乞讨:我们是耍杂技的,给点生活费吧。要到好吃的饭菜,自己不准先吃,要捧回车上孝敬师傅。“师娘规定,每人必须讨得20元到50元,否则,不准上车睡觉。”
江湖卖艺张家涉嫌拐骗三童
听了孩子的讲述,办案民警断定:他们的师傅涉嫌拐骗儿童罪。我国《刑法》规定,采用欺哄、蒙骗、利诱或其他方法,致使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离开家庭或者监护人的行为就构成了拐骗儿童罪。11月12日上午,张某一家五口开着两辆大篷车去救助站领孩子时被警方抓获。但小强他们说的小菊却不在车上。
小菊去了哪里?面对警方的讯问,张某声称,小菊是自己的女儿,被他大女儿“借”给另一杂技团“走穴”去了。
后来当着张某的面,小菊也用一口标准的河南话说自己是河南人,是张某的女儿,叫“张小菊”。民警感觉到了她的压力,为打消她的顾虑,民警将她与张某分开询问。
离开张某的视线,小菊才告诉民警,她姓黄,是重庆奉节县公平镇人,今年5月12日在放学的路上看杂技表演时被张某诱骗到团里,当时师傅跟她说,先跟他们学习杂技,出师后每个月有1000元工资,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回家。“我觉得好玩又有钱挣就跟他上车走了。”因为小菊乖巧懂事,悟性好,人又勤奋,没到两个月,她就可以表演顶碗等杂技,深得师傅器重,被师傅认作“义女”。现在她已经是团里的台柱子,还经常被其他团借去表演,一次可以挣50元。“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师傅了。我们每天练功,演出时还要卖药酒,师傅不高兴,还会用鞋子抽、用脚踹我们,还经常不让我们吃饱饭,我们穿的衣服也是向别人要来的。”小菊把民警当成了亲人,倾诉起其辛酸的卖艺生活。她还向民警反映,师傅师娘还给他们三个被骗来的徒弟每人取了一个新名字,三人都跟师傅姓张,并告诉他们,无论谁问他们的名字,一定记得说这个张姓的名字,是自愿跟随师傅学艺的。
DNA信息对比找到孩子家人
经审讯,张某交代,目前中山范围内还有五六家与他们类似的大篷车在流动演出。11月15日,中山警方下发紧急通知,在全市范围内拉网清查利用杂技表演拐骗儿童案件。当晚,警方就查扣了一辆以杂技团为名流浪卖艺乞讨、疑似有被拐骗儿童参与演出的大篷车。自称杂技团团长的司机李某因为未能交代清楚车上三名卖艺少年的来历及身份,涉嫌拐骗儿童被拘留。
警方先将所有孩子的血样DNA信息录入了公安部数据库,与全国各地失踪孩子父母的信息进行比对。11月13日,警方与小鹏、小菊的家人取得联系。得知走失大半年的儿子被找到,小鹏的母亲当场大哭,近半年来,为找儿子,她走遍了重庆附近的几个县。
据黄金辉介绍,通过对两起案件的破案分析,他们发现,这类犯罪组织成员以家庭血亲关系为主要维系纽带,具有较强的隐蔽性,易于逃避公安检查盘问。每到一地,他们首先在路边进行杂技表演,吸引小孩的注意和兴趣,然后专找独处的小孩子搭讪。加上他们没有固定场所,流动区域广,对社会治安的维稳危害较大。
尚有大量孩子难以获得保护
中山警方在清查中,还发现了另外一个现象:有些流浪乞讨表演的杂技团是有演出证的,那些表演的未成年孩子个人身份资料齐全,杂技团也与他们的家长签订了协议,每年有工资寄到孩子家中。据张某反映,河南有5000多个与他们类似的杂技团,有些孩子,2岁就被送进杂技学校学表演,然后被家长送到杂技团赚钱。黄金辉说,碰到这种情况,他们核实清楚后,只有放人。羊城晚报记者潘林通讯员张小凤张演强(发自中山)
犯罪嫌疑人张某在看守所对天发誓,他百分之千地对孩子好
■对话犯罪嫌疑人
口口声声不懂法却知如何避检查
在中山看守所,羊城晚报记者见到了涉嫌拐骗儿童的“豫某艺术团”张某,他不承认自己故意拐骗三个孩子,说他们都是自愿跟他学艺,他不懂法,是好心做了错事。
张:三个孩子都是离家出走的。我不收留他们,他们说不定早就饿死了,或者冻死了。
记者:你也有一个8岁的儿子,如果他丢了,你会不会着急?
张:当然着急。
记者:你将心比心,人家的孩子丢了,家长就不着急吗?你有没有试图与他们的家长联系呢?
张:我想跟他们联系啊,但孩子不让。
记者:你是大人,有分析判断力,怎么反倒听小孩子的话?
张:小菊后妈对她不好,小鹏跟他后爸不好。与其让他们回家受苦,还不如跟着我学功夫呢。再说,河南小杂技演员大把,人家还想把孩子送到我这里学艺赚钱呢。
记者:孩子们说,你拿他们当赚钱的工具,不高兴就打骂他们,还让他们乞讨,讨来好吃的,要先给你们一家人吃?
张:你是诓我吧?我从来不打孩子。我对他们就像对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百分之千地好。要饭、讨衣服很正常啊,我们表演又不卖票,人家给什么,就拿什么。我自己穿的衣服也是要来的,能够省点就省一点嘛。
据警方介绍,嘴上口口声声不懂法的张某,因为身体不适取保候审,前脚出门,后脚就给小菊的父亲打电话,说拿5000元钱与他们私了。因为黄启泰几小时前已经得知女儿被警方妥善安置,所以一口拒绝了张某的要求。
中山刑警支队副支队长黄金辉说,从张某给孩子改名跟自己姓、教他们说河南话、应对外人的问话就可以看出,他不仅懂法,而且知道如何规避警方的检查。
话题
□韩江子
漂泊在继续不应再漠视
本该是花儿一样的孩子,本该是上学求知识的时光,却不幸被拐走,四处流浪卖艺,而且不时遭受打骂。他们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饱含了遭虐待的滋味,他们的心灵也可能是扭曲的,如此灰暗的早期人生,阴影将影响着他们整个未来。
这是中山警方偶然发现的。这几个被解救的孩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还在继续漂泊的杂技团拐来的孩子,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们的厄运?
“江湖杂技团”在不少地方广泛存在,家长送子学艺也很常见。但在“杂技班”良莠不齐的现实背景下,以一地警方有限的力量,很难去一一甄别那些“大篷车式”的杂技班是否侵犯了未成年人利益,是否涉嫌坑蒙拐骗。而寄望警方的偶然发现来解决问题,显然也是不切实际的。
问题的复杂还在于,有些孩子2岁就被送去杂技班学艺,然后被家长送去杂技班卖艺赚钱。这些所谓“正当行为”的背后,也有着违反国家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嫌疑,然而,以警方之力,却是无能为力。因而,并不只是清理、打击非法杂技团就能解救那些无辜的孩子们。
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流浪的孩子卖艺乞讨,他们辛酸的身影后面,或有利益的黑手操控。不幸的故事日日夜夜在上演,揭示着这个社会的管理不足,以及对孩子权利保护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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