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太康：杂技之乡何以沦为乞讨之乡

河南省太康县张集镇是远近闻名的杂技之乡。然而，近年来，张集镇和附近一些乡镇农村的一些杂技老板，经常组织杂耍儿童乞讨，甚至规定任务，完不成就要惩罚。

    令人不解的是，这些杂耍儿童竟是他们的父母自愿交给老板的，作为回报，他们的父母可以从老板那里得到每月数百元至1000元不等的报酬，而这些报酬是以杂耍儿童工资名义发放的。

    本报记者 任东杰 发自河南太康

    乞讨儿童的炼狱生活

    今年已经15岁的拉拉，2008年之前，已经跟着杂耍老板王长青外出卖艺了两年。这期间，拉拉的父亲如约得到了王长青支付的每月1000元的工资。

    《法治周末》记者被村民带到马场镇高庄村拉拉家时，他正在睡午觉。

    这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孩。他毫不客气地从记者处拿过一支烟，熟练地叼在嘴上，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啪”地打着火，点上烟，猛吸一口。老练的动作好似有多年烟龄的老烟民。

    拉拉的父亲告诉记者，拉拉自从在外地学会了抽烟，回家后，尽管作为父亲的他强制孩子戒了几次，但都没有成功，这都是孩子跟着老板王长青时学会的坏毛病。

    据拉拉的父亲介绍，他和王长青比较熟悉，当年王长青想让拉拉跟着出去玩杂耍，他就同意了。

    然而，儿子跟着王长青出去两年，他并不知道在外面却过上了乞讨生活。

    拉拉说，所谓的要钱，是他们杂耍儿童三人一组，有人敲锣，有人表演，完后再要钱。

    拉拉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最多的时候，有20多个小孩跟着王长青。有些小孩是朋友家的、有些是慕名学杂耍的、有些甚至是“捡”来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任务，一天必须要讨到500元钱，如果不够就得挨揍。

    而在每天大运动量的乞讨过后，等待他们的饭没有任何荤腥。拉拉说：“最常吃的是土豆、黄瓜、红薯，还有青菜，老板很少割肉给我们吃。”

    长期忍受这样的煎熬，让一些孩子不堪重负，选择逃跑。拉拉也曾跟其他的伙伴试图逃跑，然而，几次逃跑经历，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没跑多远就被找了回去。而一旦被找到，等待他们的是严酷的惩罚———皮带狠抽。

    拉拉回忆说，他挨过四五次打，都是老板的女儿用皮带打的。皮带抽到身上，疼得他大声喊叫，挨打后躺在床上，疼痛更是难以忍受。

    拉拉的父亲介绍说，跟拉拉一样，他八岁的小儿子也是跟着一位杂耍老板外出玩杂技，今年春节回家后，由于县里打击外出乞讨，现在，这两个孩子都在家闲着。

    在太康当地，究竟有多少像拉拉兄弟一样的外出乞讨儿童？拉拉的父亲说：“还真不少。”

    12岁的小芳，今年才读小学四年级，七八岁开始跟着一个杂耍老板演出，两年的时间里，老板给了她家里4万块钱。

    回忆那段经历，小芳对记者说，有时是两人一组，有时是三人一组，她是翻着跟头跟人要钱，一天能要一百多块，最多时，一天她要过三百多块，有时候，即使下着雨也要外出卖艺乞讨。

    记者问她身边是否还有一同外出卖艺乞讨的，她一口气竟说出五六个名字来。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在当地，杂技最早就是为了卖艺谋生。后来很多村民觉得外出卖艺比在家强得多，学杂技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杂耍老板通过教杂耍的师傅联系孩子外出演出，作为中介费，支付给杂耍师傅一个月孩子的工资。发展到最近几年，一些杂耍老板还会到周边农村找那些特别贫困、甚至是有残疾、精神病人、多子女家庭的孩子，认他们作干儿子或干女儿，再签一个合同或口头约，让这些孩子外出卖艺，并且支付一定的劳动报酬，至于孩子是否会杂技并不重要。

    于是，以杂耍为名，强迫杂耍儿童乞讨，成了近几年来一部分杂耍老板发家致富的途径。

    家长自愿送孩子乞讨

    《法治周末》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当初把孩子交给杂耍老板跟着外出演杂技时，不少家长并不知道所谓的演杂技，其实是让孩子以乞讨的形式为老板挣钱，对于孩子在外受的罪，特别是被老板强迫乞讨，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惩罚，更是一无所知。家长们只是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可以分担家庭重担，带回来的千把块钱的收入，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非常重要。

    卖艺乞讨儿童王超，后背上甚至被刺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字和一个蝴蝶图案，尽管经过新闻媒体曝光后，有好心的医院免费为他做了一次手术，但记者见到他时，其背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在符草楼镇岳庄村，记者找到了王超的爸爸王建国。

    在这个5口之家，王建国是一家的支柱。王建国父母双亡，有一个患有脑炎后而智力低下的哥哥。王建国的妻子也患有精神疾病，女儿大脑发育不正常；儿子王超今年12岁，用王建国自己的话说，“这孩子比正常人反应迟钝”。

    就这样，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个人支撑着勉强度日。

    杂耍老板王长青找上门时，正为生计发愁的王建国，便把儿子王超送给了王长青外出演杂技。原来说好的一个月给七八百块钱，可干了几年，只有最初几个月发放了工资，后来就一直拖欠。

    有一天，王长青告诉他，王超丢了。这一丢就是两年。两年间，王建国不知外出找儿子找了多少回，每次都是卖粮食凑路费。

    符草楼镇李楼村的李老太太，今年已经快70岁了。几年前，她在外地打工的三儿子出车祸被撞死了，三儿媳妇也离家出走，撇下了3个孩子；第二年，她的二儿子被电死，二儿媳妇扔下4个孩子离家出走，孩子最小的才两岁。受不住打击的老伴从此一病卧床不起。

    后来，李老太太通过关系，把当时一个12岁、一个9岁、一个5岁的孙子交给了杂耍老板外出学习表演杂技。按一个月一个孩子1000元的工资标准，几年间，老板给了李老太太家几万块钱。正是靠着这3个小孙子外出吃苦受累挣的这几万块钱给老伴看病做手术。

    李老太太告诉记者，她为了申请困难补助，往镇政府民政部门不知跑了多少趟，遭了多少白眼，就今年过年才给了她100块钱。

    “要是有一点办法，谁舍得让孩子出去受罪啊？”李老太太对记者哭着说。

    不堪重负结伴逃跑

    说起儿子李岭因拐骗儿童被抓的事，张集镇李红楼村年近60岁的村民李之坤和老伴不禁落泪，直喊冤枉。

    李之坤向记者介绍说，2007年，杂耍老板王长青的老婆翟刘丽通过亲戚介绍，以学杂技为名，把当时年仅13岁辍学在家的李岭带走。李岭和其他孩子每天早上八点开始沿街卖艺乞讨，一直到晚上九点，完不成任务就得挨打。2008年，受不住折磨的李岭第一次逃跑。还在新疆打工的李之坤知道了儿子的消息后，马上联系了另一名杂耍老板翟明中，请他帮忙把孩子接走。

    翟刘丽知道李岭回太康老家后，以要给李岭涨工资为诱惑，又把李岭带了回去。

    2008年年底的一天，李之坤接到王长青的电话，被告知李岭又跑了。

    而这一走，就是两年时间。这期间李之坤再也没有得到李岭的音讯。

    今年初，长达两年时间没有音信的李岭回家后对他说，2008年农历十一月初四那天，他在湖北乞讨，李岭和王超一组，一天只要了几十块钱，想到回去后必定遭受毒打，李岭决定逃走。由于王超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李岭不愿意带他走，可王超哭着喊着追他。由于害怕王超丢失，李岭就带他一起逃了出去。

    在外面两年，两个孩子受了不少罪，后来跑到湖南吉首的救助所，是吉首救助所把李岭送了回来。

    与此同时，王超的父亲王建国也赶到吉首寻找儿子。李之坤得知李岭被送了回来，也拿钱让他去找王超回来。

    李之坤说，李岭丢失两年期间，王长青认为李岭是被翟明中带走卖艺了。

    李岭回家后，就被太康县公安局刑警队通知去接受调查，主要询问内容是，在这两年期间他是否跟着翟明中卖艺。

    今年1月30日，李岭被太康县公安局以涉嫌拐骗儿童罪刑事拘留，在被检察院两次退回公安局补充侦查后，目前又被起诉到法院。7月15日，记者获悉，此案将于近日开庭。

    李之坤对记者说，当时才14岁的孩子，怎么知道拐骗儿童？王长青本身是老板，他带着儿童沿街乞讨，难道他就没有罪吗？为啥王长青不抓，却把小孩抓起来？

    为争乞讨儿童反目成仇

    因为李岭和王超二人从王长青手下逃走，竟致使两个杂耍老板王长青和翟明中反目成仇。

    王长青认为是翟明中指使李岭拐走了王超，所以就与王超的父亲王建国一起把李岭和翟明中告到了公安局。现在，不仅李岭被抓，而且翟明中的大儿子翟五炯也被以涉嫌拐骗儿童罪批捕，因为王建国的女儿和王长青的干女儿作证是翟五炯接走了李岭和王超。

    翟明中告诉记者，他兄弟姐妹多，从小父亲就让他学杂技，一天学也没有上过，8岁开始表演杂技，一直表演到结婚。后来就自己单干，最早一段时间是在农村通过表演杂技收点粮食。

    为了证明自己会杂技，已经五十多岁的翟明中当着记者的面，找来一把长凳子，双手按住凳子，一下子就倒立了起来，又倒立着从凳子上下到地上，倒立着走了几步，翻了几个滚翻后站了起来。

    翟明中说，他们一家子人包括儿子、老婆、儿媳妇都会表演杂技，而王长青啥杂技也不会。

    翟明中对记者发誓，他们从来没有组织过孩子到大街上乞讨，是正儿八经的演出，王长青说他拐走了王超和李岭，纯粹是诬告。

    翟明中对记者说，他认为，王长青诬陷他们家拐骗儿童的根本原因是，李岭很能要钱，李岭逃走，对王长青是个很大的损失。

    李之坤告诉记者，李岭最多的一天要到了1300多元。在跟着王长青一年多的时间里，大概给王长青要了20多万元，可王长青至今仍扣住原来说好的工资一分钱不给。

    王长青在电话中则对记者说，王超跟着他不到一年，就被翟明中逼着李岭给骗走了，是翟明中的大儿子翟五炯接跑的。接跑后，他们打他，把他身上打得到处是伤，王超背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就是他们给刺的。

    “翟明中为什么要拐走王超啊？”记者问。

    “是为了让王超和李岭帮他挣钱，我听王超回来说，一天能挣七八百块，挣钱少了就打。”王长青说。

    “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别扭，都为了挣钱，他把王超骗走了。我也知道是他骗走的，找他要人，他说我诬告他，还要告我，想把我抓起来。”王长青说。

    翟明中告诉记者，在当地，由于政府的打击，现在没有人敢领着孩子外出表演杂技了，有几个老板害怕被打击，不敢呆在家，都躲到外地去了。而那些以前跟着老板外出要钱的乞儿，据记者了解，有的已经回到学校上学，有的则在家闲着。

    风头过去，组织乞儿外出乞讨难免死灰复燃，因为那些乞儿的家庭依然贫穷。   来源：[法治周末]

    http://www.cqn.com.cn/news/xfpd/szcj/dflb/4434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