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弃婴背后 人性亲情与现实的博弈

9月8日晚，陈先生第一次抱着小孩走在回家的路上东莞时报记者 陈栋摄

本报报道的相关版面

　　《早产男婴被弃医院》事件回放
　　东莞时间网讯　广东江门陈先生的妻子两个月前在大朗医院早产下一男婴，因早产儿患上“新生儿肺透明膜病”，陈先生夫妇决定放弃治疗，陈先生还签下了拒绝抢救的责任书。男婴康复后，其父母却担心健康问题仍不愿接他回家。9月7日、8日、9日三天，本报连续关注此事，最终促成陈先生夫妇接回了自己的孩子。
　　经过残酷现实与人性亲情的博弈，大朗医院被弃男婴最终赢得了父母的心，回归了家庭。但是，在大朗医院弃婴事件背后，不难看到，并非所有被弃的孩子都能像这个弃婴一样幸遇，迷途之中最终找到了回家的路。
　　根据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统计，仅去年一年，该中心就接收了弃婴接近400个，而其中大部分孩子都患有疾病或者先天残疾。
　　这其中，除了生男生女观念导致的女弃婴外，弃婴背后还蕴藏着现实的残酷因素，比如家庭的贫困，或者父母责任的缺失。如何能够遏制类似弃婴事件发生或者尽量减少？本报进行了多方的探究。
　　现实的尴尬
　　医院成了弃婴接收中转站
　　在残酷现实与伦理颠覆之间挣扎的案例并不少见。2011年8月16日上午，一名女婴被遗弃在南城某小区路边，随后被康华医院120接治。女婴的父亲只留下一张纸条，表示妻子与人出走，他无力独自抚养女儿，用此方式想为女儿找人家领养。随后，该名女婴被当做弃婴送往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
　　根据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统计，仅去年一年，该中心就接收弃婴接近400个。“这些孩子通常被遗弃在路边、厂区、出租房、医院等地。”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的一名负责人介绍，“其中遗弃在医院的孩子年龄都非常小，通常都在一岁以下，多数是早产儿。”
　　记者从东莞多家医院了解到，一家医院每年中转的弃婴大约有2~3起。“医院竟成了接收弃婴的中转站。通常医院碰到弃婴有三种情况。”大朗医院相关负责人介绍，第一种是父母亲偷偷放到医院附近，让医务人员发现，最终让医院进行救治；第二种是父母偷偷放在路边，群众拨打120后接回医院；第三种是因为婴儿身患重大疾病，在医院治疗期间产生了大额费用，而父母无力承担，最终选择抛弃孩子。
　　“以前收到弃婴还会更多，而且被抛弃的婴儿在医院呆得最长的时间有三个多月，是一名脑瘫患儿。”大朗医院相关负责人介绍，在这些弃婴中，一部分是因为想生男孩的观念最终丢弃了女婴，而还有很大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先天疾病的困扰，最终因为家境的贫困，丢弃了自己的孩子。
　医院的困境
　　帮助弃婴安家要打持久战
　　在弃婴的安置上，遇到困扰最大的是医院。“通常我们接收到弃婴后，会在第一时间报警。”大朗医院表示，公安部门会查找弃婴父母的线索，如果确认无法联系到孩子父母和亲人，将会出具一张广东省福利机构接收弃婴审批表，让医院填写相关信息，最终报民政局审批通过后，弃婴才能被收养到福利中心。
　　但是，对于医院来说，这只是在顺利的情况下处理的程序。实际上，更多的时候会碰到很多复杂的情况。
　　“如果是父母在孩子治疗的过程中半途丢弃不管，这种情况下孩子其实是有父母，且能联系上父母的。这种时候，福利院是不会收的。最终，孩子还是落在了医院。”大朗医院院方表示，弃婴被丢在医院后，首先就会产生一笔医疗费，这些最终都得医院来承担，至于婴儿的奶粉、衣物都是医务人员自己掏腰包为弃婴提供的。
　　东莞市妇幼保健院副院长隗伏冰告诉记者，她所在的医院去年就发生了两起弃婴事件，医院为此垫付医疗费十几万元。
　　除了涉及到费用问题，寻找弃婴的父母，让她们领回自己的孩子是最大的难题。“医院通常会面临着弃婴无人接收也无人领回的两难境地。”一些医院表示，在与弃婴父母交锋的过程中，医院必须做好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准备。
　　医疗风险让弃婴处理更棘手
　　医院除了要承担弃婴的医疗费用以及帮弃婴找父母外，让医院最担心的还是可能面临的医疗风险以及弃婴的界定风险。
　　去年11月15日，新莞人蒋本旺怀孕7个月的老婆何小女突然早产，生下了只有0.95公斤重的蒋小东，新生儿在1公斤以下就属于高危产儿，蒋小东被火速送往常平医院新生儿监护室抢救。但是，由于住院期间欠下费用7万多元，蒋本旺一直未能见到孩子一面。随后，蒋本旺又因为家中有事回了老家。医院在3个月都联系不上家长后，只能报公安部门，将蒋小东作为弃婴送到了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最终，家长来要孩子时，一场弃婴纠纷发生了。
　　除了弃婴界定风险外，一些医院更在乎弃婴的治疗风险。通常医院接收的弃婴都是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或者治疗半途被丢弃的。
　　记者了解到，弃儿若只存在短期疾病，治疗好后，福利院将予以接受，而一些患有慢性疾病的孩子，福利院通常要等病情稳定后才会接收。太平人民医院副院长江东新介绍，患儿的病情通常都是会变化的，如果患儿突然情况危急，需要下达病危通知书，通常都没有家长签字。但万一治疗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家长突然跳出来，医院难以承担这个责任。
　　民政的困惑
　　严格登记是遏制弃婴唯一途径
　　“东莞经济比较发达，外来人口多且复杂，这样容易造成弃婴现象比较多。”东莞市民政局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科一名工作人员介绍，目前，东莞一共有孤儿共计950名，在福利机构安置的有778人，散居的有172人。其中一部分就是弃婴。
　　而在弃婴的安置上，福利院不会接收群众私自送去的弃婴，只接收由公安部门送去的弃婴，而且要公安部门填写《广东省福利机构弃婴接收审批表》并签字后才会接收。
　　记者还了解到，如今福利院的孩子已有近800名，但床位仅有300个，孩子们的生活环境较为密集。
　　一味以发现弃婴送往福利院的模式操作，并不是解决之道。民政工作人员表示：“禁止弃婴的唯一途径，就是严格收养登记和弃婴接受程序。早在2008年，民政局就发文要求各镇街严格按照国家收养登记有关规定办理收养登记，以及严格弃婴接收审批程序。”
　　有遗弃罪但无人追究
　　记者了解到，从福利院接收的弃婴来看，大部分都是身患疾病的孩子。
　　我国《刑法》对遗弃罪有明确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抚养义务而拒绝抚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不过，从目前来看，真正追究弃婴父母法律责任的情况却比较少。”东莞莞信律师事务所杨爱英律师表示，通常被遗弃的孩子都没有行为能力，如果要追究父母的责任，需要由孩子的近亲或者医院、福利机构、社区居委会等机构提出公诉，但是，实际上，很少有机构会真正去这样做。因此，加大对弃婴父母的谴责及处罚的力度，或许才能从根本上遏制弃婴在医院的滞留。
　　医疗救助基金杯水车薪
　　对于大朗医院弃婴事件，很多网上评论者也道出：贫困或许是这种伦理颠覆背后最大的魔爪，让人有些无奈。而此前东莞理工学院城市学院社会系何鹏举教授也表示，弃婴父母因为贫困抛弃自己的儿子，因而陷入了道德与亲情双重的压力中，从这个角度而言，弃婴的父母也是受害者。对于婴儿父母的道德谴责于事无补。“当个体无法承担责任而导致异常情况发生时，社会组织如民政、慈善机构、福利院机构等，此时应该发挥其调节的作用，应该主动承担责任，让事件发展重返原有的轨道，以避免更大的悲剧发生。
　　记者从市慈善会了解到，根据《东莞市医疗救济基金会基金管理办法》，医疗救济的对象为东莞市范围内确无能力而突发急、危、重病，或遭受重大伤害的群众。第一类是指贫困的莞籍市民因经济拮据而患急、重病需及时医治的；第二类是指在东莞区域范围内工作、生活一年以上的新莞人，患有危及生命的急、重病需紧急治疗或抢救的。不过，市慈善会有关负责人也透露，目前医疗救济基金也是杯水车薪。

弃婴事件处理的香港样本　　在弃婴问题上，一些医院负责人表示，目前医疗保障不完善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在重大疾病面前，医疗保障还无法帮助老百姓解决问题。”一位公立医院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表示，目前社会相关的慈善机构、社会组织的角色也相对缺失。一些业内人士也表示，目前，东莞正在大力发展社会工作服务，社工服务的介入也会为解决弃婴问题起到一些推动作用。　　弃婴问题香港少见　　“弃婴问题在香港可能比较少见。”香港社会服务发展研究中心东莞计划香港督导王汉史在东莞进行社工督导工作已有两年，他表示，香港可能两年内也只会出现1~2个弃婴，通常是因为未婚未成年女性发生婚前性行为后导致婴儿出生，不敢求助最终丢弃在马路边或者医院旁。而因为家庭贫困无力承担巨大医疗费用而导致的弃婴近几年都没有听说过。“这可能与香港的包括医疗、以及法律规范有密切关系。”　　社工在帮扶中作用很大　　而在福利保障中，社工这个角色在帮扶中起着很大的作用。“比如，通常家庭因为贫困而无力承担医疗费时，可以向政府申请帮扶，审查通过后，贫困家庭就不用再担心费用问题了，将由政府全力保障。”王汉史说，社工就相当于政府的补充力量，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寻求社工的帮助。“社工可以帮助需要的人申请综援，帮忙选择适合的救助资源，而且还承担着资质的审核。”　　除了外在的救助外，社工还会重视内心的辅导。“如果发生父母丢弃孩子的案例，很多人都没办法接受，那社工就会上门去与父母沟通，了解父母放弃的苦衷，从情绪、内心上进行辅导，并针对每个个案不同的需求去申请相应的支援。”　　最终，在家庭重新接受自己的孩子后，社工仍然有着重要作用。“孩子重新回到家庭，父母也许心理上仍接受不了，我们还会进行跟踪服务。”　　东莞大力发展社工可喜　　但是，王汉史也表示，不能简单地拿东莞与香港来对比，毕竟体制完全不一样。“但是，在东莞督导的两年中，我们希望将香港的一些好的经验带到东莞。”王汉史说，目前东莞发展社工力度比较大，而在家庭服务上，也已经有了一些介入。“只是目前内地社工仍处于起步阶段，而且有困难找社工的意识还很薄弱。”王汉史表示，实际上，随着社工服务完善，在弃婴问题上，社工将能够实现及时介入，比如当家庭求助无门时，可以为贫困家庭申请援助，提供帮助。“甚至可以承担起帮助弃婴维权追究其父母社会责任的角色。”

再访弃婴父母，弃婴父母坦露两个月来的心路历程
　　接回儿子 承受着比当初弃婴更大的煎熬
　　大朗医院被弃男婴回家已经有一周了，他与父母一起度过了首个中秋佳节，真正地团团圆圆了。
　　“孩子回家了，他妈妈很高兴，现在专门在家里带他。”这几天，陈先生夫妻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几天的观察来看，儿子跟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一切正常，“呵呵，一样夜里饿了就会哭。”
　　不后悔当初的弃婴行为
　　“回过头来也许我还是只有这种选择。但是，哪个父母真正愿意这样做呢。”
　　不过，这几天，对于陈先生夫妻来说，一边心放下了，一边却饱受着煎熬。“自从我家这个事情被报道后，现在很多同事看到我就问，‘报纸上说的是不是你啊’、‘报纸上的是你啊，怎么会这样。’”陈先生说，“我是个货车司机，为很多店送货，每天接触的人很多，每天都会有人问。”
　　对于旁人的询问，陈先生只能沉默，“我都被问怕了”。而在家中的妻子虽然逃避了工作的环境，但是，同样也倍感压力。“以前她在商场卖衣服，有很多同事也会来问她，现在老婆觉得这个事情弄得非常丢脸。”至今，陈先生的妻子对媒体仍有些抵触情绪，不愿正面接触。
　　陈先生叹了一口气，但是，他却没有后悔当初的做法。“回过头来也许我还是只有这种选择。但是，哪个父母真正愿意这样做呢。”
　　陈先生还记得，妻子怀孕期间，由于莫名出血，他们往返了东莞市区、广州不知道多少趟，挂号、检查、拿结果、治疗……他真心地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狠心弃儿确因无力负担
　　“外界的压力我管不了了，我能怎么样，我真的负担不了。”
　　孩子早产，提前来到了这个世上，他同样非常不愿意给父母带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痛苦的选择。“刚开始，孩子在抢救的时候，医生说了很多，早产儿以后有可能会脑瘫、行动不便甚至还有很多未知疾病。”陈先生和妻子都吓到了，想想自己一个月2000多块的工资，还要照顾家中的大儿子和妻子，养家糊口都有些困难，根本无力承担这笔医疗费用，他不愿做溺死脑瘫儿的父亲。陈先生最终选择了放弃抢救，“妻子在医院哭了好多天，医院还专门有医护人员劝了好久。”
　　但是，陈先生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是，陈先生交了几千元住院费，跟妻子离开了。“我心里想，如果能活下来，希望孩子能够被当做弃婴送到福利院去。”
　　在离开医院的两个月里，陈先生一直觉得很沉重，“下班回家晚上也会惦记，我自己也不敢去看，中间偷偷地叫朋友帮忙去看看，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送到福利院。”
　　狠心地抛弃自己的孩子，只因为他以后可能会有重大疾病，而无力承担。这似乎并不能容人所接受，“外界的压力我管不了了，我能怎么样，我真的负担不了。”这是陈先生反复说的话。
　　在本报介入的三天里，陈先生心中的矛盾再次被掀起了涟漪，“接回自己的孩子”还是“继续不闻不管”，在经过了反复的思考后，他最终决定了抱回自己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陈先生不时抚摸着孩子的头，父亲本性尽露。可是，他内心的不安依然很强烈，“现在心是放下了，但是，接下来要承担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最终，孩子回家了，陈先生也担起了为人父母的责任，“我有个护士朋友，她说，孩子在医院呆了这么久，用药各方面可能会影响检查结果，所以我准备过一周再带孩子去做一下听力、视力这些必要的检查。就算有问题也要及早发现及早治疗。”（记者 肖佩佩 何明强 ）
http://news.timedg.com/2011-09/15/content_6292428_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