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清晨,父亲和继母上街去了,家里静悄悄的一直到了下午。这时,我走出了家门口,正好遇见了隔壁的余阿姨,她吃惊的看着我,又心疼的忙拉着我的手坐下说:“阿芳,你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了,你知道了吗?”余阿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从而也打开了话匣……。余阿姨正说着说着,突然,我们正对着的厨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正是继母的大女儿,只见她手里抬着一大碗鸡蛋炒饭朝着我走了过来,把碗放在我的腿上象打发乞丐一样,折身回了厨房,又关上了门。余阿姨一下被她们打哑了,而我却看着那一大碗鸡蛋饭一口也咽不下去。我这才清楚看见了剩余的人原来全都躲进了厨房,正在和我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余阿姨后来也曾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至今仍遭到继母一家人的仇恨。
这天是我回家的第三天。父亲见我已憔悴得没人样了,他煮的糖水鸡蛋,我也咽不下去,父亲征求了我的意见给阿明立刻发去了电报。
我在“家”里度日如年,白天食不甘味,夜晚无法入眠,就这样寄人篱下的煎熬着。父亲仍漠不关心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一切都随着我自生自灭、自作自受。这最终成为一道越勒越紧的枷锁,将我窒息在远离亲情、万劫不复的酷刑之中。
89年5月30日这天是我回家第五天的日子,我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抱起女儿,走出了那个“家”,坐上了直达郑州的特快列车。
在郑州火车站候车室里,我急切的等待着母亲来接我和璐璐。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我在昆明车站临上火车前给母亲发去了电报,我坚信天下的母亲谁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我紧紧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89年6月7日这天,天怒人怨,老天下起了小雨。(这天正是学潮大学生暴动,北京戒严)这一天,郑州火车站候车室内外全都布满了站岗的警察,往北的火车全部停开了。我怀抱着骨瘦如柴的女儿,心疼不已,我那刚受过重创的心,也随之久久难以抚平。睡梦中的小璐璐更加的美丽动人,她仿佛一直都在体谅着母亲的心情。唯有我自己知道,女儿因营养不良,又闹着肚子,她身体已严重虚脱了。这时,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了继母口口声声羞辱我的话:“疯子”、“没人要的贱……。”
我千不该万不该让璐璐来世上跟我受尽耻辱,我只求女儿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将来不象我那样懦弱。我清楚的知道母亲也不会来了,她一定也有她不为人知的苦衷。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唯一的希望也彻底破灭,绝望的我强忍住了痛苦的泪水,把我身上最后剩余的几十元钱全都塞进了璐璐贴身的衣服里面,我又脱下我结婚时穿的一件咖啡色细毛呢外衣给女儿裹上,最外面用粉红色花小毛毯包好后,便盲目的等待着时机……。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广场上走进了三个警察,他们来到了候车室大厅内,他们中有一位很年轻的瘦高个警察。这人虽其貌不扬,却英气逼人,年龄也和我一般大,我用心记住了他的模样。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这个秀气精干的年轻警察竟然坐在了离我两米远的同一条长木椅上来。我和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条长木椅上,我又观察了周围的环境,见前后左右都没人。每一分钟对于我来说,感觉都象已过了整个世纪一样。(北京戒严,郑州火车站候车室里的旅客已所剩无几,警察比旅客还要多得多)。
89年6月7日上午11点多钟,我站起了身,火速走近了那个年轻瘦高个警察,把女儿放在贴近他的身体旁边,飞奔出了候车室大厅……。
在放下了女儿的那一秒钟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清醒的知道,我刚做了一件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我亲手抛弃了我心爱的女儿,唯愿警察和好心的人能早点救救我女儿那条无辜的小生命。
人世间已没有我留恋的地方,人们会象过眼烟云那样把我从记忆里抹去。我顺着郑州西去的火车铁道,走出了很远很远。女儿那微弱的哭声一直不停的伴随在我的耳边,我心里在滴血。世态炎凉,人心叵测。我恨父母为什么生下我,又狠心的抛弃了我。虎毒不食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受到如此惩罚。一个多余的人,赤裸裸来到人世间,无家可归,有家难回,真正值得信赖和依靠的避风港又在哪儿?
我独自彷徨在那被遗忘的角落里,唯有可悲的自尊和灵魂,被命运捉弄。我失去了宝贵的青春和对生活的勇气,我已不配做一个母亲,“美满”二字对我都是一种奢侈。我也从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可是,我的心里却永远刻上了那句歌词:“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个草”。
这时候,我的乳房有些胀了,我忽然想起了女儿已饿了很久很久,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就是最后吃上一口母亲的奶。我转身拼命的往回跑去,我心里祷告:一定要见女儿最后一面……。
我又冲进了候车室大厅里,那里的一切都面目全非,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放女儿的地方了,我生怕自己改变主意,疯了一样又朝着郑州的西边跑去……。
这时,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继母一家人耻笑狰狞的丑恶面孔。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万念俱灰,没有了女儿的牵拌,我终于“解脱”了,我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了属于自己“幸福”的归宿。
89年6月7日晚上十点钟左右,一列装满旅客的特快列车朝着我,风驰电掣的驶了过来,我几大步站到了铁轨正中间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一秒“痛快”时刻的到来。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接着又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我看见了火车竟然离我仅四、五米远的地方奇迹般停住了,几乎全车的乘客们都伸出了头,好奇的想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有两个工作人员从火车头上跳了下来,连拖带拽把我扶上了火车头,又领着我进了一间乘警室里。
我进去时,已有三、四个女乘务员等候在那儿了。她们你一句话我一句不停的劝我想开些。我只听见一个说:“好死不如饿活着”另一个说:“这么年轻寻上了这条路……”我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火车到站了,那几个女乘务员领着我下了车,又把我送出候车室大厅就各自回家去了。我默默的跟她们走着,还听到了她们谈论那晚的火车足足晚点半个小时……。
深夜了,我仍徘徊在铁轨上面,道班师傅都惧怕他们所管辖的地段出人命,这时,有两个师傅把我领到了一间临时小屋,我被反锁在了里面。那一夜,我竟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一大清早,这两个道班师傅又把我拉上了西去的火车上。大约一个钟头之后,我们下了火车来到了一个村庄,他俩声称“亲戚”的家里。我们吃罢饭后,那个很瘦的老道班师傅先走出了屋子,另一个大眼睛有些发福的中年道班师傅也跟着他走了出去。这时中年道班工人回过头见我没有想留下的意思,只好又坐下来和我面对面,苦心婆心的讲了许多人生的哲理,他见我仍执迷不悟,他气极了,狠狠的打了我一个嘴巴。他痛心的又劝了我好一阵子,最后,只好和我道出了实话……。他们临走时,这个中年人真诚的告诉我,他俩都是成过家的人,不想引起家人误会,不然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亲妹妹领回家去照顾我。
他们终于走了,我面无表情的目送着这两个心地善良的道班工人,他们的好意我一时还无法接受。我就在那个村子里住了下来,也帮着做了一些简单的农活,也就是在那里,我才把心里一团团乱麻理出了头绪,重新的接纳了自己。三个月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我终于又回到了姥姥和姥爷的身边。
姥姥又象小时候那样疼爱着我,使我受宠若惊、万分感动。那时的我才知道,我给母亲发去的电报地址上写错了一个字。这个字却永远的夺走了我的璐璐和我一生的幸福。
姥爷一见到我,立刻给张明发去了电报;一个多月又过去了,仍然见不到张明的影子。老天又一次捉弄了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就在我抱女儿离家出走的三个月里,单位搬迁至曲靖市水电部十四局基地。张明也调到水电十四局曲靖分局派出所。
有一天,张明领着公安分局的同事,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竟能够镇定自若的迎了上去。我知道,自从站上了轨道那一秒,今后再大的困难也都已显得微不足道了。我抱女儿璐璐离家出走,在曲靖十四局基地已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局领导得知那封迟来的电报后,也给予了特殊的照顾。尽管我面对不理解的人们:尽管我用生命去挽回了我的尊严;尽管寻找女儿的路途艰难,今后我都会坚强的活下去。
张明接到了父亲的电报赶到了昆明,当他一进屋亲眼看到那种“壮观”场面,他气愤得发泄一通,转身就走了。二弟的心里过意不去送了他一程。张明无法想象那个家竟能容得下三个刚出生的婴儿???
张明和二弟蹲在路边上等车,正在这时,张明亲耳听见了二弟骂我的话,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张明第一次为了我狠狠教训了二弟。张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个就是我疼进命里的弟弟,从他嘴里骂出来的话……。
自我离家出走后,婆婆已意识到她所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人一下消瘦了。婆婆和张明又亲自来到昆明,和继母相互推卸着责任,吵得不可开交。父亲这才感到问题严重了,一夜之间头发全急白了,二弟也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不在家时,我独自照顾他的那些日日夜夜,追悔莫及,他失声的痛哭起来……。
我如实详细和张明及他的同事讲了失去璐璐的经过,张明痛心疾首的掉下了泪,紧接着他又埋怨我在放下女儿那一刻没有躲起来,偷偷的看抱孩子的人穿着是否时髦讲究。我以为他气昏了头,发泄几句牢骚话。我又耐心反复和他描述着那年轻警察的样貌特征,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年轻瘦高个警察的模样……。
张明他也是警察又绝顶聪明,他们也都穿着同样的警服,女儿虽已丢失了漫长的四个月时间,但在郑州公安局里的警察中去寻访,重要的是事情正发生在(学潮)那个特别的日子里,更何况6月7日那天郑州火车站往北的火车全部停开,候车室内外还有许多许多的警察站岗巡逻。为了亲生女儿一生着想,既便那年轻的警察不想管他身边的弃婴儿,但是雁过留声……。
张明的心里已想得很清楚,这件事已关系到了我和女儿一生的幸福。我从不敢想还有找回女儿的这一天,每想到我对女儿犯下的淘天大罪,还能有机会去弥补女儿的一切,我象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兴奋不已。
我们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郑州火车站候车室里,我满腔热忱的跟着张明和他的同事去报了案,万万没有料到,张明仅仅在郑州火车站候车室的临时警点,几句话备了案,直奔售票处买了三张回云南的火车票。我们三人总共留在郑州火车站的时间还不到半小时,就已经坐上了回云南的火车上了。我那时的感受可受用一辈子了,我再次的审视着这个为人夫、为人父;一个钱比命更重要的“聪明人”——我的丈夫。
张明对我的身体直言不讳承认他是有罪的,他还常以“误会”、和“一对患难夫妻”来形容我和他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可是这仅仅是误会造成的罪孽吗?患难可见真情,真情呢?我人虽走了,心却从此留在了郑州的每个角落里。
我回到云南,和张明协议离婚了,又随单位转战过几个电站。我每年都请探亲假回郑州,寻找女儿璐璐和三弟富正。张明也等待着我有一天能够为他找回亲生骨肉。
张明机智灵活的将所有的责任推向了我,他置身事外却成了受害者。这十八年来,我要证明给张明一个真实的答案。我愚蠢到临死还为他着想,盼着他能在我死后,来到郑州火车站通过警察之手领回我们的亲生女儿……。
故技又再次重演了,所发生过的事在张明身上,天衣无缝。我和张明的缘份终结了,我一夜之间也成熟长大了。我独自吞下了自酿的苦酒逃出火炕,却又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象现代祥林嫂,女儿一天找不到,我就一天无法安宁。我曾先后在郑州铁路电视台、郑州各大报纸都刊登过寻人启事;公安局、民政局及郑州火车站也请人打听过,甚至向郑州妇联求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信心越大失望也越大。我每一次将要离开郑州这座美丽的大城市,都象得了一场大病,心灵的创伤一次次的被揭得鲜血淋淋。
我女儿丢失已整整18年了,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无法承受思念女儿的煎熬。我不知当年那瘦高个子的年轻警察,他会不会记得89年6月7日上午那个特殊日子里的两个多月弃婴。郑州铁路局的职工们又会不会记得当年那晚卧轨自杀的女孩;我又能不能找到当年曾帮助我重新振作的那两好心的道班师傅,给我一个当面报答他们的机会。我渴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也希望所有好人都一生平安。
童年的阴影一直跟随着我,在黑暗里苟且偷生的人,失去人生的快乐,那犹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千百次我在心里呐喊:“女儿,母亲对不起你,懦弱的母亲已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了。”我不求女儿的原谅,只要她能给我一个恕罪的机会,我已感激万分,我用尽毕生的爱还女儿一生的幸福和快乐,我一定会报答曾救过我和女儿的所有恩人们。
我的恩人们,您们在哪里?
愿天下所有的好心人们为我指条明路,我会用尽毕生精力感谢您们;也会用我的生命去挽回一家人早日团聚的梦想和幸福;我急切的盼望着您们的回音。我会尽全力配合您们,求您们救救我,求您们一定要帮我寻找这世上俩个长得极像我的最亲的人。
2007年4月
我的家庭地址:云南省曲靖市水电十四局四小区十五幢二单元二楼15号
王 芳(收) 邮政编码655000
联系电话(宅):0874-3142572
手机:13658744423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1-15 11:33:53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