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在哪里？

2007年12月05日03:36 成都晚报

成都—白沙镇 邓毅从小生活在贫穷而又充满了火药味的家庭中，3年前他的妈妈离家出走。为找回妈妈，邓毅辍学了，四处流浪，曾去重庆、上海等城市，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但他始终没有动摇要找回妈妈的信心……文/图李强

　　2007年10月29日中午11点多钟，在双流白沙镇小学门外，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的少年面对校园，眼光流露出无尽的羡慕与渴望。少年个子不高，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他呆呆凝视着小学校门，直到听见学校里传来了下课的铃声，紧接着看见从学校里蜂拥而出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从他眼前走过。少年双眼含泪——如果不是3年前妈妈离家出走，如果不是为了找回妈妈而离开熟悉的校园，自己现在也应该和这些同学一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课，和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游戏。现在，自己辍学2年多了，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校园生活中去吗？

　　这天下午，少年走进了白沙镇政府，找到一位工作人员哭着恳求说：“叔叔，我叫邓毅，是简华村人，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学校的老师求求情，我想回学校读书。”

　　A 少年11岁时，母亲不辞而别 家庭暴力逼走妈妈

　　邓毅的家住在双流白沙镇简华村5社。2004年9月，邓毅上小学5年级了。一天下午，他放学回家，看见母亲林中群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收拾衣物，于是扔下书包奔上前去一把夺过妈妈手上的衣物问道：“妈，你要走吗？”林中群摇摇头：“小毅，妈妈不会扔下你……”邓毅相信了妈妈的话，他去院里的石桌上写作业了。天黑时，邓中军干完农活回来，他刚进门就问邓毅：“你妈妈呢？”“妈妈在屋里整理衣服。”邓毅头也没抬，可他很快又听爸爸大声说：“邓毅，你妈妈不在屋里，她是不是跑了？”

　　邓毅几步冲进屋，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原来她从后门走了。“爸，你快去找妈妈啊！”儿子的话提醒了邓中军，他像发疯一样奔出门去，可找遍了白沙镇也没能找到妻子。

　　“我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常受人欺侮。23岁认识林中群后，她的善解人意很快打动了我，我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婚后，我们还是恩恩爱爱，有了儿子后中群更是常对我说：‘咱们虽然读书不多，可将来一定培养咱们的儿子做个有学问的人。’我自然完全赞同，可没想到儿子的出生也给我和中群的感情带来了危机。”说起和妻子的恩怨，不善言语的邓中军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打开话匣，他说他和妻子最初的矛盾就是因为经济上的压力，“邓毅刚满月时，有一次饿得‘哇哇’大哭，中群的奶水又不足，叫我去买奶粉，可我身上只有几元钱，她虽然难受，但还是安慰我说：‘咱们就熬稀饭粥喂儿子吧。’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两次还行，发生的次数多了她便有了意见：‘你还配做爸爸吗？连儿子的奶粉钱都挣不到，早知道你这样窝囊，我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嫁给你。’”

　　邓中军从小在别人的侮辱中长大，没想到如今妻子也会说出这种话来，感到受了极大伤害。后来，他借酒浇愁，每次喝醉酒后回家不是乱砸东西就是对林中群大打出手，林中群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只能抱住儿子哭泣说：“小毅啊，你长大了，妈妈就是去要饭也再不回这个家。”不久，当邓毅11岁时，他母亲真离家出走了！

　　B 少年12岁时，走上流浪之路 家庭暴力逼走儿子

　　2005年3月，邓中军听到一个消息：妻子在重庆打工。妻子的妹妹出嫁在重庆，在邓中军看来，她去重庆打工的可能性很大。但到了妻子的妹妹家，她妹妹却说，姐姐只来重庆住了几天，然后去了外省打工，连她也不知道姐姐在什么地方了。邓毅却不相信姨妈真不知道他妈妈的下落，他想要亲自去重庆找姨妈问问。姨妈家住重庆沙坪区，车钱少说也需要两三百元，爸爸又根本不会给他这么多钱。这年秋天，邓毅再没有心思上学了，成绩一再下降。一天中午，他放学回家，看见邻居的自行车放在门口没上锁，灵机一动：我要把这辆自行车骑去卖了不是就有钱到重庆去了吗？这个想法让邓毅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但寻找妈妈的念头最终还是使他走出了错误的一步。邓毅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周围没人，他飞身骑上自行车，拼命蹬车，甚至没在白沙镇停留。邓毅想，到了成都后就将自行车卖掉，马上坐车去重庆。但途经华阳镇，邓毅实在饥饿难忍，他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盒盒饭，又被一家游戏厅吸引。

　　由于家穷，邓毅很少有钱去打游戏，他每次听同学们说起打游戏头头是道，就暗暗羡慕。这一天，身上揣着爸爸给的午餐费，邓毅想：“卖了自行车，我就要去找妈妈了，往后也许再不会回来。”他肆无忌惮打起了游戏。10多个小时后，夜已深了，他才走出游戏厅，而钱所剩无几。深秋的夜晚寒意渐浓，他将自行车停靠在一家商店门口，蜷缩在地上睡着了。“小孩，快醒醒，在这里睡觉，冻着了该怎么办？”邓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他又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跑了。

　　邓毅害怕被人看出自行车是偷来的，也担心爸爸着急，他决定回家。邓毅没猜错，前一天中午，邓中军刚回家就听人说邓毅偷走了林中玉的自行车，他还不停地为儿子辩解：“不可能……小毅虽然淘气，可他不会去偷东西！”然而，直到晚上也不见邓毅回来，邓中军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了一个事实：儿子真的偷走了别人的自行车。第二天，邓中军没去打工，他躲在家里感到没脸面再见乡里邻居，没有想到邓毅竟然回来了！

　　“这样小就做小偷，长大了不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邓中军抓住儿子，操起木棍一阵乱打。“爸，我错了，我往后再不偷别人的东西。”邓毅跪在地上哭着告饶，但邓中军打红了眼，邓毅身上很快被打得满是血痕。半夜，邓毅听见爸爸的鼾声，他偷偷溜出了家门。

　　C 火车外，从成都悬挂到了重庆 为寻母少年误入贼窝

　　邓毅一口气跑到了成都，身上没钱，接连几天吃不上饱饭，他徘徊在饭店门外，口水直流。这天傍晚，有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叫住他问：“小兄弟，你饿坏了吧？”他被年轻人硬拉进了饭店。“吃吧……在外面混的人谁不会碰上倒霉的时候？兄弟间相互拉一把也就挺过去了。”年轻人叫了满满一桌酒菜，邓毅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酒足饭饱后又来到年轻人的住处。年轻人自称叫周继飞，提出要邓毅跟他学偷东西。

　　“我不做小偷，我还要去找妈妈！”邓毅的话音刚落，周继飞冷笑几声：“你有钱吗？”是啊，没钱又怎么去找妈妈呢？“等我积攒够了去找妈妈的路费就走。”“好，大哥答应你。”周继飞拍了拍他的肩头。邓毅从此被周继飞牢牢控制住，规定他每天必需要偷多少钱，一旦完不成就会受到严厉惩罚。好几次，邓毅没偷到周继飞叫他上交的钱，被打得皮开肉绽，连饭也不许他吃。2006年2月的一天，邓毅在五块石长途客车站偷窃旅客的钱包时被警察抓获，被送回白沙镇。

　　儿子一走半年多没有音讯，竟去成都做了贼，邓中军又恨又气，用麻绳捆住儿子一阵狠打。邓毅双眼含泪却紧咬嘴唇，他暗想：“你打吧，我找到了妈妈再不回这个家！”

　　邓中军要邓毅再回学校读书；“不读书，我就打断你的双腿！”邓毅只好顺从。春节后，邓毅慌称去学校报名，向邓中军要了30元，又坐车到了成都。邓毅上次在成都流浪时，他打听到去重庆坐火车可以节省不少钱，所以他一到成都就直奔火车站。然而，去重庆的火车票也要70多元！“我过去看电视，知道有人为了逃票，火车开动时从最后一节车厢攀上去，我能不能也这样做呢？”他打定了主意后，立即来到车站外的铁路边，见开往重庆的火车驶来，纵身一跃抓住火车尾部上的扶手，跳了上去。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邓毅感觉快要被抛下去，他闭上眼睛，抓紧扶烂，连呼吸都很困难，只有寻找妈妈的信念支撑着他。10多个小时后，快要到达重庆车站，邓毅跳下火车，他浑身像快散了一样，一下子躺倒在铁路边的草丛中。

　　“爸爸成天打我，周围的人也全用白眼看我，找不到妈妈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来到姨妈家，邓毅“扑通”一声跪在姨妈面前：姨妈扶起邓毅：“小毅，姨妈真不知道你妈妈在哪里啊……”

　　半年后的一天，姨妈的儿子告诉邓毅：“我有天晚上听我妈对我爸说，你妈妈在上海打工。”“哥，你不会欺骗我吧？”邓毅一下子兴奋起来，根本没想过不知母亲的具体地址，就算到了上海也如同大海捞针。

　　D 从成都到上海，钱包不翼而飞 千里寻母再次误进贼窝

　　2006年11月。一天，姨妈家的人全出去了，邓翻箱倒柜找出400元现金，揣在身上直奔火车站。邓毅想直接坐火车去上海，可往后就很难再见到爸爸了，他决定还是先回家看看爸爸。当天下午，邓毅回到了白沙镇，他特意给爸爸买了一瓶白酒。然而，见到又是几个月不见的儿子，邓中军竟雷霆大发：“你还回来干什么？”

　　邓毅没与爸爸顶撞，他给爸爸倒上一杯白酒：“我要去上海找妈妈了。”邓中军愣住了，几年来妻子半点音讯也没有，他十分担心：“小毅，你听爸爸说，还是回学校好好读书吧，爸爸往后再不打你……”邓毅连连摇头：“不，我一定要去上海找妈妈！”

　　11月26日，邓毅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临行前，邓毅撒谎对爸爸说，他身上的400元钱是姨妈给他的，邓中军信以为真，他在儿子离开家时又给了他500元：“要是找不到妈妈就回来，千万不能再去做坏事了。”

　　邓毅的双眼湿润了，他这么多年来可是从没听爸爸说过如此关心自己的话啊！“爸，我不会再去做坏事。”邓毅信誓旦旦地保证。然而，刚到上海，还没走出火车站，邓毅身上的钱包便不见了。在成都，邓毅花300多元购买去上海的火车票，剩下的钱全放在钱包里，一路上连盒饭也舍不得买来吃，想不到竟被人偷走了。

　　邓毅对小偷恨得咬牙切齿。他漫无目的流浪在大上海，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妈妈。晚上，在一座立交桥下，有个光头男人关切地对他说：“孩子，叔叔想要帮帮你。”有了在成都的遭遇，邓毅再不轻易相信陌生人。可冬天的上海夜晚寒冷，邓毅被冻得不行。夜深了，他终于跟随光头男人走进了一个居民小区。在一套陈设简单、灯光昏暗的两居室里，邓毅看见有三四个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男孩躺在床上，他们全留着很长的头发。光头男人对几个男孩说：“他是你们新来的兄弟，往后大家就在一起混饭。”

　　睡觉时，有个男孩悄声对邓毅说：“我们这里可是个贼窝啊。”邓毅头脑中“轰”一下像炸了一样：自己来上海是找妈妈，怎么能又被骗进贼窝！“不行，我得逃走！”听见那几个男孩睡熟发出了鼾声，邓毅悄悄下床，但他发现房门被反锁上了。“臭小子，你是不是想要逃跑？”突然，身后传来了冷冷的声音，紧接一只手就狠狠揪住了邓毅的头发，脸上又挨了几个耳光。邓毅被光头男人扔在冰冷的地上，然后又用脚踩住了他的头。

　　 E 逼卖白粉，大义举报犯罪团伙 迷途少年重回美丽校园

　　此后几天，邓毅一直被反锁在这套两居室里，而且不给饭吃，他终于答应了光头男人去偷东西。光头男人是专门控制流浪儿童去进行偷盗和抢劫的犯罪分子，他甚至威逼流浪儿童贩卖毒品。经受了“考察”，邓毅渐渐赢得了光头男人的信任，他也偷偷积攒下了300多元，寻找机会逃走。2007年10月的一天，光头男人交给邓毅一包白粉，叫他送到东方明珠电视塔。近九个月来，邓毅第一次有了单独行动的机会，他怀揣白粉兴奋地走出居民小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立即叫出租车司机送他去派出所。

　　“警察叔叔，有人逼我卖白粉！”在虹桥派出所，邓毅跳下出租车就大声对值班的民警说。随后，他协助警方一举捣毁了以光头男人为首的犯罪团伙。了解到邓毅到上海是为寻找妈妈，上海警方帮他查阅了所有暂住人口档案，结果找出20多个名叫林中群的女人，但全不是邓毅的妈妈。邓毅失落极了，一位姓王的警官语重心长对他说：“小毅，你很聪明，应该回家乡去多读书，等到将来长大有了本事，妈妈回来你才能让她过上好生活啊。”

　　邓毅想了很久：“王叔叔，我听你的话，回家乡去好读书！”

　　10月29日中午，邓毅回到了白沙镇。看见昔日的同学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从学校里走出来，他多想还能回到学校去，跟同学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呀。可离开学校2年多，学校还会让自己回去吗？下午，在镇政府工作人员李洪生带领下，邓毅走进了阔别两年的校园。听见从教学楼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他不停地问李洪生：“学校真的还会收我吗？”

　　白沙镇小学当即表示欢迎邓毅回学校继续读书，并将他安排在6年级最好的班上。得知邓毅重返校园，过去的班主任特意赶来对他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师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邓毅使劲地冲张老师点点头：“我要认认真真读书，学好了本事再去找妈妈。”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邓毅、邓中军”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