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在大人监控中被迫在太原乞讨
在北京接受治疗的培培、炎炎、露露(自左至右)
从2009年的冬天到2010年的夏天,菏泽曹县三个患有先天白内障的孩子露露、炎炎和培培接连三次被出租乞讨又接连三次被解救。作为还没到入学年龄的孩子,他们本应被大人捧在手心,但在实际生活中,他们却成了养活一批成年人的工具。出租者一方借孩子获得了微薄的收入和良心上的安慰,租人者一方借孩子获得了路人的同情和丰厚的利润。
当全民微博打拐风起云涌,进而已经引发各种争论之际,我们不妨回过头来仔细看一下这个发生于2010年3 月的“儿童被租乞讨”案例。在这件事情中,三个幼小的生命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要沿街乞讨,甚至被针刺棍打。每当他们被救回农村后,不久后又会被以每天10元的价格出租,事情最后以孩子们入住福利院才暂时告一段落。
一个问题让我们深思:是否天生不幸的孩子在人生中注定会更加不幸?
第一次解救 干妈租来孩子乞讨一天租金10块钱
“挣几个钱孩子们能吃上好的,还能攒钱治眼睛。”高子云跟孩子们的奶奶说。说好一天的价钱是10元钱,两个孩子便是20元,一个月竟有600元,这些钱对于农村的人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2010年3月的太原,天气依然寒冷 。露露和炎炎衣衫单薄,满脸泥垢,怯生生地跟一个女子站在路边。每当有路人走过的时候,女子会象征性地拉拉二胡,炎炎则会可怜地抬起头来 ,用他那患有先天性白内障的眼睛看着路人 ,这种疾病会导致眼睛的晶体部分或全部混浊,仔细看上去有些恐怖。尽管疾患缠身,瑟瑟发抖,露露和炎炎依然守在路边乞讨,因为这样能讨来更多的钱。……
太原街头发现山东乞儿
2010年4月22日,山西的志愿者“收藏夹”、“波波”等在山西省太原市的柳巷商业街发现了露露和炎炎。“收藏夹”和“波波”是“宝贝回家”寻子网下的两名志愿者,这家网站是国内第一个帮助走失、被拐、被遗弃儿童寻找亲人的公益网站。“我们当初是在寻找一个叫做赫博文的孩子”,相似的相貌和相同的经历反而引起了“收藏夹”和“波波”对露露和炎炎的重视。
在报警之后,街头乞讨的三个人被柳巷派出所民警解救,赫博文的父母也被通知前来辨认孩子。当赫的父母兴冲冲来到派出所的时候,他们仔细的看了半天姐弟俩,“这不是俺的娃。”他们最后颇为失望地得出这一结论。孩子们和另一女子的身世随后经过调查也真相大白,两个孩子叫做露露和炎炎,来自山东曹县;女子名叫高子云,来自河南。孩子们被以10元每天的价格出租给了高子云,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忍受眼疾的折磨在街头乞讨。
干妈带着孩子外出乞讨
“高子云这个人 ,心很狠的,要知道,她还是孩子们的干妈。”2011年2月14日,在曹县当地的一家小饭馆,当宝贝回家网站的一名来自曹县的志愿者安迪给记者讲起露露和炎炎的身世时,记者仿佛脱离了现实的生活,置身于一场颇为诡异的遭遇当中。之所以说诡异,乃是由于这三个乞讨姐弟的命运实在充满了悲惨、巧合和绝处逢生。
“露露和炎炎父亲的名字大家都不大清楚,我们一般不喊他的名字,我们喊他‘老张’。”在老张家,先天白内障这种遗传性很强的疾病至少在其父辈就已发生且未得到很好的治疗,除了一个女儿之外,老张全家人的视力基本上全都接近失明,眼前所见之物一般不超过两三米。在老张没去世之前,他的工作就是游走在山东、河南的一些地区卖耗子药,虽已老大不小却依然孤身一人。
“高子云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她是河南人,给老张说了一房媳妇。”结了婚的老张很快就育有了四个子女,老大盼盼、老二露露都是女儿,老三炎炎和老四培培是两个小子,除了盼盼外,其余三个孩子全部患有先天白内障,“一年春节,他把老婆孩子全领回了家,让他妈大吃一惊。”除了为老张的婚事牵线搭桥之外,高子云还颇为温情地充当了干妈这一角色,“几个孩子全都喊她高大大。”
一个孩子租一天10元
“两三年前,老张死了,他老婆也跑了,改嫁了,剩下了这几个孩子跟着他们的奶奶相依为命,她奶奶的生活费少得可怜,一个月75元的低保,根本照顾不了这几个孩子,高子云又来了。”这次高子云的所做所为实在让人怀疑她之前一系列行为的的动机,她提议要带几个孩子外出工作。“挣几个钱孩子们能吃上好的,还能攒钱治眼睛。”高子云如是说。说好一天的价钱是10元钱,两个孩子便是20元,一个月竟有600元,这些钱对于农村的人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2009年夏天,麦子收罢,露露和炎炎跟着高子云踏上乞讨旅程,他们乘车一路向西,先到河南民权,后到山西太原,身上穿的一直是那身破衣服。直到2010年3月,这对苦命的姐弟被公安机关解救送回老家,这次高子云被拘留了15天。
第二、三次解救 孩子每天喝凉水稀饭两条胳膊布满针孔
小师实在于心不忍了,买来了食物和饮料,孩子双眼黑眼球萎缩,但依然表现出对事物的兴趣,可他就是不敢吃,而是望着一旁坐着的盲妇。小师急了,“你让他吃点怎么啦?”盲妇竟说“吃吧吃吧吃吧,毒死你!”
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仅仅在孩子被送回曹县之后26天,高子云又领着露露和炎炎原路返回,重新出现在太原街头。这是她第二次被志愿者逮个正着。
每天给孩子喝凉水稀饭
安迪说,志愿者们后来询问孩子们才知道,他们的伙食相当简单 ,每天就是凉水稀饭馒头,一天两顿。即使这样,孩子们还是被租了出来 ,不知道究竟是高子云巧舌如簧还是孩子的大伯惜财如命。当志愿者将这一消息提供给当地公安机关,公安干警赶到现场时,高子云声称:“孩子的家里人非要让我带来 。”她说孩子他大伯多次联系她,让她带孩子外出“工作”,一来养家二来治病。除了做出这一声明之外,高子云还耍起了泼妇的伎俩,“她两腿一蹬倒在地上,又哭又闹,让人没辙。”据说当时高子云很是疯狂,警察来拦她,她一度躺在路中央,大家拉她起来 ,她狠命往汽车上冲,警察没办法,把她放了。据“宝贝回家”网的总负责人张宝艳回忆说:“她在派出所滚地撒泼,警察说打怵。”
第二次解救后又送回了家
这样的高子云,这样的数次阅历,让他们这样的一类人变得精于避祸之道。据说,张宝艳在知道高子云的详细情况后也很是无奈,“我们等于给高子云普及了法律知识,她说我自己也是要饭的,不承认是‘组织乞讨’。最后公安部也出头了,警方还没法抓她,只是又把孩子送回去了。”曾经有无数人在咒骂高子云,可咒骂不能让这类人消失,“你实在没法拿她怎么样,你说她拐卖?她不是,你说她领孩子乞讨,她说她自己也是要饭的。你只能说她不是东西,不人道,只能这么说。”志愿者安迪跟记者抱怨。
第三次出现在太原街头
从严寒到酷暑,时间来到了2010年7月26日,当时山西太原的温度高达37℃,地面温度实在难以想象。谁也没有想到,志愿者们将要再次和高子云交锋。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行乞,对身体的折磨可想而知,而街头的一个乞儿和盲妇引起了“宝贝回家”志愿者小师的注意,“我看了一天,那个女的没有让孩子吃一口东西。”小师实在于心不忍了,买来了食物和饮料,孩子双眼黑眼球萎缩,但依然表现出对事物的兴趣,可他就是不敢吃,而是望着一旁坐着的盲妇。盲妇无动于衷,孩子不敢动。小师急了,“你让他吃点怎么啦?”盲妇竟说“吃吧吃吧吃吧,毒死你!”
看到身上的针眼都惊呆了
这一举动终于让小师忍无可忍,他第一时间报警,在等待警察赶来的过程中,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双眼近乎失明的孩子,却在孩子的两条胳膊上看到了布满的针孔,孩子的背部腹部是重重叠叠的伤痕。后来安迪告诉记者,这些伤痕都是为了让孩子清醒、听话用的,“有时候天热,小孩子在太阳下站时间长了犯困 ,那样的环境谁也受不了啊,后面的大人就用针扎孩子”。
在太原市迎泽区派出所,盲妇百般抵赖,硬说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27日凌晨2点,我们的志愿者将这个妇女和孩子送回租住处。在那儿,志愿者却发现了高子云,还发现了露露,当时他们都在床上睡觉。”照志愿者的说法,当时他们看见这一幕后“所有的信任瞬间坍塌了,但是我们强忍着没有说什么而是离开了那间小屋,就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不要让高子云转移地方。”
2010年7月27日,志愿者联系了租住地所属的太原小井峪派出所。在六名民警在志愿者的带领下,于27日晚间再次去了那间小屋。这次,高子云、盲妇被堵在了小屋里,另外两个孩子也被解救,他们就是露露和培培,在他们身上,又添新伤。
幸运 在好心人帮助下去北京治眼看到花花绿绿世界吓一跳
三个孩子里面培培的情况最糟糕,我们给他买的吃的东西,他需要凑到眼睛前才能看清楚,治疗结束后,他的反应也最大,一看见花花绿绿的世界,他都吓了一跳,不敢睁开眼睛。
在孩子们被出租的2010年,他们的年龄分别是6岁、5岁和4岁,一个正是被父母叫做“宝贝”的年龄。
又一次回到了家
2010年7月底,露露和培培又回到了位于山东省曹县位湾镇的村子,从这之后,他们更多地和志愿者点点、安迪、小师等好心人打起了交道 ,再也没看见过高子云。
那是7月底的一个傍晚,安迪接到了点点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委托我帮忙办点事,主要是去接两个孩子。”安迪和点点之前是网友,互相认识,见点点抽不开身,安迪答应帮这个忙。
第二天,他和曹县当地一些官员在车站接到了露露和培培。从此之后,安迪和这群孩子结下不解之缘,并且成为了“宝贝回家”志愿者中的一员。
安迪没有工作,刚刚21岁,对一切充满热情,经常向记者介绍曹县的方方面面。“有媒体说我们这个团体是为了名,为了利才做这些事的,我觉得很冤枉,他们没有详细调查。”“倒是我爸爸妈妈反而觉得我是在不务正业,‘工作不找,干些闲事’。”安迪说,虽然父母经常为此责备他,但他依然故我 ,“我知道他们是口是心非的,他们心里也明白,我这是在为祖上积德,他们内心是支持我的。”
在好心人帮助下去北京治眼
回家后不久,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宝贝回家慈善基金决定帮助露露三姐弟到北京求医,让他们重见光明。他们在网上发起了募捐,各地的汇款源源不断地流入指定账户。
12月2日,基金会工作人员带着三个孩子到北大人民医院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之后,对露露和炎炎更换了晶体。“三个孩子里面培培的情况最糟糕,我们给他买的吃的东西,他需要凑到眼睛前才能看清楚,治疗结束后,他的反应也最大,一看见花花绿绿的世界,他都吓了一跳,不敢睁开眼睛。”
三个小家伙目前恢复情况良好,倒是位湾镇当地一位领导的话颇为引人深思,“其实他们几个孩子算是运气很好的了,有些孩子遇不到这些好心人 ,将来究竟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归宿 过了正月十五孩子将被送往福利院
“我要回东北了,等到娃娃们去了菏泽我就去东北找我闺女去住。”奶奶见到记者后,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口里喃喃不绝地说着:“谢谢政府关心,谢谢党的关心,谢谢好心人!”
“我自己带孩子去要饭”
从北京回来后,三个孩子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奶奶年过七旬,显然无力抚养三姐弟,但她说话很硬气,“不让外人领 ,我自己领上四个孩子要饭去,不叫领还得饿死!”这里所谓的不让外人领除了指不让高子云领之外,还可理解为不让福利院领 。
在此之前,志愿者曾多方协调,希望把孩子们送进菏泽市福利院,但当地民政局一位领导却对此颇为为难,“福利院里的孩子家长都是没有监护权的,大多是孤儿,三个孩子要想进福利院,首先得她奶奶放弃监护权。”可在奶奶看来,“要是福利院收了三个孩子,不让我看,那不跟孩子死了一个样?”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但事实很明显,三个孩子跟着奶奶只能活得更加糟糕。
因为这个老妇人照顾自己都略显艰难,更不要说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而就在僵持期间,志愿者及民政局送来的棉被和米面油灯生活用品也不知所踪,事后得知,这些东西悉数被孩子的大伯拿走了。
孩子将被送往福利院
最后还是奶奶让步了,“让他们去吧,在那里过得更好。”这个老妇人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但内心一定波澜起伏。
2011年2月15日,记者从菏泽曹县位湾镇一位潘姓工作人员口中得知,孩子们预计会在正月十五和正月二十期间被送到菏泽福利院,这也意味着从那之后孩子们和奶奶或许要形同陌路。
“我要回东北了,等到娃娃们去了菏泽我就去东北找我闺女去住。”奶奶见到记者后,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口里喃喃不绝地说着:“谢谢政府关心,谢谢党的关心,谢谢好心人 !”她晃晃悠悠地走下地,从衣箱里翻出一个黑布袋,里面是她的到账单子,“这些钱都到了,他大伯一分也没拿走。”每月,当地政府会给每个孩子打上100元的补助,她想借此说明,目前她的状况很好。
特写 面对生人还会习惯性地抱腿
培培最乖巧,见记者到来,他一把拉住记者的手,把记者往屋里领,不一会,他还活蹦乱跳地抱来一个小狗崽,“给你吧,给你吧。”原来院子里的老狗新生了4条小狗,他们成了孩子的玩伴。
炎炎最调皮,他个子不高,却不停翻弄着记者的提包,“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呀?有吃的吧?”
露露争强好胜,每当培培做得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用手去打弟弟的头,“你再不改,我还打你。”安迪告诉她,“不要打头,打屁股。”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总的来说,这几个孩子热情、开朗、不怕生,幼年的乞讨经历似乎没有造就他们孤僻的性格,然而面对陌生人时他们还是会习惯性地抱腿、翻包,不知这能否算作一些负面的影响。
“孩子们快走了,到时候给他们每人做一双新鞋,还有新帽子。”奶奶说 ,“谢谢党,谢谢政府的关心。”
这样的采访持续了一个小时,记者随后表示离开,当记者走到门外不远处的时候,三个孩子居然追了出来,他们招着手跟记者说再见。他们的笑声传遍了乡村,引来了不少村民的围观。不可否认的是,这笑声中夹杂着他们对于苦难童年的记忆,将会永远深深地刻在他们心底,永远无法删除。至于高子云,“她很可能又带着别家的孩子出去乞讨了。”文/记者 田野 (图片由“宝贝回家”网及志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