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扮“嫖客”救女续 派出所长称警力不足(图)
9月14日,张娟的母亲李改茸欲冲上去扑打饭店老板李平(左二),她认为李平应对女儿的失踪负责
张艳利失踪后,父母多次寻找未果
韩珠劳说,继女张丽的照片是从一个丧礼的VCD上截屏制作的
父扮“嫖客”千里救女事件之后,眉县有关部门似乎突然间发现,原来失踪少女事件并不单一:近两年,眉县10个派出所妇女失踪报案共有60起,案子一下变“大”了。
同时,来自民间的一些质疑之声也让他们备感压力。这个案子目前在眉县获得了空前的重视,有关方面正在进行的工作更像是一次“阳光自救”,能否收效,也同样要等待来自民意的评判。
1 惊惧,间或狂躁
站在姥姥家的大炕前,娟子背着身,半低着头,母亲李岳兰的手刚搭到她肩上,她立即晃动了一下,甩开母亲的手,再搭,再甩。“我说你穿这点衣服冷不冷,加一件,我都给你带来了!”“我不穿,你要穿你穿去……”
一个多月前,娟子被继父张宝生从山西解救回来后,就是“这个样子”,习惯对任何人莫名其妙地发火,拒绝回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多问几句,她便狂躁地喊叫“不要问了,头疼死了”。看到陌生人,尤其陌生男人,她会本能地走开,和任何人说话都是冷冰冰的,甚至连吼带叫,跺脚,哭。
9月15日,是娟子被解救回来的第38天,通过熟人介绍,她已在眉县县城找到了一个临时工在做,但她觉得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那70天内发生的事情,“我以后还要工作呐,整天这个来找那个来寻的,讨厌得很!”
14岁,原本是一个花一样的年龄,原本应该沐浴在琅琅书声里无忧无虑,但娟子如今却要面对一个让她不堪其烦的生存环境。关于更多的未来,她甚至还来不及也不会去想———她毕竟才14岁。
李岳兰说,娟子有一阵精神好像好了一点,曾告诉她,在被控制的日子里,坏人威胁她去接客,她稍有不从,便被殴打,“用脚踢我的头,还说,要是敢跑,抓回来就把我杀了,让谁都不知道……”
娟子在说这些的时候,李岳兰一般不敢打断也不敢追问,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生怕娟子突然间就又跳起来,然后惊恐地狂叫,然后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说:“头疼死了。”
2 大海捞针般的寻找
娟子被救回来后,给眉县常兴一带丢失孩子的家庭巨大的鼓舞。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尽管有些盲目,但从未放弃过希望。娟子,给了他们继续寻找的希望。
韩珠劳,扶风县上宋乡远将村二组村民,他的继女张丽,2005年3月27日在常兴失踪,当时13岁半,正上小学。失踪后,经过韩珠劳和亲戚朋友在周边多次寻找,但始终无果。
娟子被继父救回事件经过本报报道后,韩珠劳加快了寻找孩子的步伐。他甚至多次到常兴派出所谴责“警方不作为”———他认为他手里掌握着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是拐骗张丽的人可能在内蒙古乌海市一工地打工,但常兴派出所一直不重视。
在他再三申请下,8月27日,常兴派出所派民警王雄辉跟韩珠劳夫妇到乌海寻人。到达乌海后,在韩珠劳夫妇的带领下,他们的确找到了在那里当包工头的眉县人郇某,但郇某在接受王雄辉询问时说,去年的确有从眉县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来他工地打工,女的看上去年纪很小,但后来两个人吃不了苦,就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韩珠劳认定郇说的这个女的就是张丽,便想在乌海市继续找,他们夫妇和王雄辉还发生了一些分歧,“我觉得来的这个警察就不上心找,就被我骂了一顿骂回去了!”
提前返回的民警王雄辉说,线索断了,找起来很盲目。韩珠劳把他骂得“人都不如”,请示所领导后,他就先返回了。“看到我被骂,当地同行问那人(韩)是干什么的呀,怎么能这么骂警察,我只能苦笑”。
在乌海找了四五天,犹如大海捞针,夫妻俩不得不返回。韩珠劳说,随身带的盘缠差不多花光了,他们在一个超市讨水喝的时候,超市员工听了他们的寻女经历后,很同情,还给他们捐了100块钱和几包方便面,“觉得自己都和乞丐差不多了”。
韩珠劳叙说这段寻女经历时,眼泪汪汪。 3 这些失踪的女孩在哪里
现在,与韩珠劳一样在常兴附近加快寻女速度的人还有很多,但都很迷茫,不知下一步怎么找。
张艳利,18岁,聋哑人,家在扶风县上宋乡凤鸣村,在常兴“秦园”纺织厂上班,今年7月16日在常兴街道失踪。失踪当日凌晨,还有常兴派出所的巡逻车看到张
艳利和聋哑人李某在一起。但直到7月21日,其父张宗洋有事到纺织厂找女儿,才知道失踪了。
李文娟,失踪时14岁,聋哑人,家在扶风县上宋乡红卫村,2003年4月在常兴街道走失。由于其父母分别是智障者及聋哑者,寻李文娟的事情就落到了姑父王州水身上,但三年过去了,仍然无果。
张娟,18岁,家住扶风县太白乡良峪村,今年7月12日在太白乡一家饭馆打工时请假离开后失踪。如今其家人还和饭馆老板李平结上了仇怨,母亲李改茸认为孩子从饭馆失踪,李平要负责任,李平觉得自己也很冤枉,但现在也不得不帮助张家到处寻女。
于佩,18岁,家在永寿县店头坡龙头村,今年在常兴镇的“常源”织布厂上班期间走失,其父于海亭至今寻找无果。
……
来自常兴派出所的统计,2004年至今,到他们所里报妇女失踪的共有10起,经过民警和家属努力,找回6人。而被找回来的人大都不愿提及失踪期间经历。这些女儿失踪的家庭,都处农村地区且家里条件很差的,单亲、二婚及聋哑智障家庭占大多数。
眉县公安局的统计是,全局10个派出所近两年来报警妇女失踪共60起,眉县警方认为,发生在常兴的10起在正常范围内,但对于“是否有失踪报警后没有笔录”或者“失踪后压根没有报警”的情况,警方表示“可能有这种情况存在,需要下一步调查”。
4 “如果我是报警群众”
8月17日,本报报道了娟子被继父救回的事情后,中央电视台等多家媒体跟进采访,由于平日对此类案件重视程度不够,措手不及的民警在接待记者采访时采取了回避方式,引起争议。
8月18日,眉县公安局召开全局科、所、队长大会。大会主要针对常兴地区妇女失踪案立案、专案组成立、侦破等问题,以及常兴派出所在接待群众报警和媒体监督时态度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做专题分析、研讨。
眉县公安局政委张宏科说,在没有见到报道之前,局里也没有想到常兴这个地方会有这么多的妇女失踪案件,“过去都是零散的,一旦聚合起来,就显得严重了,案子大了,所以,当时局里高度重视,就确定专案组,连夜查!”
当晚,诱骗娟子的樊军贤和李小利就被抓获,紧接着,警方又将胁迫娟子卖淫的其他一些相关犯罪嫌疑人抓获,除几名在逃人员外,眉县公安局已经将涉案的7名嫌疑人刑拘、4人取保候审、2人上网追捕。
速度之快,甚至是娟子家属想象不到的。
8月27日,该局党委会作出了给予负有主要责任的常兴派出所所长任晓元诫勉督导三个月,在全所民警大会上作检讨,向党委作深刻检查的决定,并以此案例通报全局,教育所有民警加强服务意识、责任意识和大局意识。
任晓元,这名当了20多年民警的常兴派出所所长在通报会上发言。他说,对这件事在社会上造成的负面影响,作为派出所负责人,他“深感内疚和不安,精神压力很大”。
9月15日,本报记者在常兴派出所再见到任晓元时,他正在查阅着这些失踪妇女的卷宗。他说,现在全所都把这些案子当成首要案子来抓,“想想也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报警群众,这边自己的小孩失踪了,那边警察又以失踪人口线索不详为由‘公事公办’,相信我也接受不了”。“群众现在说你们‘不作为’,你怎么看?”“我们也在反思,但目前局里没这么定性。”“没有定性‘不作为’,你想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但客观情况确实存在,警力不足是一个,我们所共7个民警,除去户籍一个,另外两个学习,其实警力不足五个;另外,这种没有明确线索的妇女失踪案,一直是这样的程序处理的,这个程序可能有了问题……”
5 关于童工,关于汤峪
在常兴镇附近,据不完全统计,有大大小小的纺织厂40多家,尤其值得警惕的是,在常兴走失的这些少女中,又大多和纺织厂有关。
这些纺织厂中,对于所雇大量女工的安全管理方面漏洞严重:在走失的这些妇女中,有几名都是失踪后几天了,家属到织布厂找人时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来上班。这个过程中,厂方没有联系家属也没有向警方报案。据事后警方调查,发现有的用工企业根本没有认真审查和登记工人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及电话。
在这种工作环境里,常兴地区的纺织企业使用童工的现象便突出出来,娟子便是其中一个。辍学后不到用工年龄,但厂方根本不管国家有关规定,收留雇用童工,而且对其管理松散,与监护人之间基本没有主动联系。
针对这种现状,目前,眉县劳动与社会保障等有关部门开始重视并调查,眉县公安局也表示,如果在查处时需要配合,警方也有义务协助。常兴派出所近日也牵头制作了警情宣传提示,印制后发放到常兴所有企业,尤其是女工比较多的纺织企业中去,提醒企业加强安全管理,提醒女工防范骗子入侵。
在娟子失踪案中,同时还暴露出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汤峪部分场所存在色情服务。
眉县汤峪镇位于太白山森林公园入口处,依山傍水,尤以温泉享誉三秦。近年来,该镇大力开发旅游产业,几乎在一夜之间,沿街小巷突然冒出了一家又一家洗浴中心、宾馆饭店、洗脚房等等,由于发展迅速,也吸引了省内外的游客纷纷光顾。
因游客增多,一些场所出现了非法卖淫嫖娼活动。
此次娟子被胁迫卖淫的第一站就是汤峪。
6 关爱与重视之后
9月14日、15日,失踪女张丽的父亲韩珠劳、张艳利的父亲张宗洋等人相继来到了眉县县委大院,他们找到了妇联主席高桃玲和副主席任米尔,他们向妇联申诉求助,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娘家人,我们责无旁贷。”任米尔在详细登记了几位
寻女父亲反映的情况后表示,妇联会尽力配合其他部门寻找这些失踪姐妹的,如果涉及法律援助方面的问题,他们也将尽力协调协助。
高桃玲说,真是觉得突然之间,眉县会有这么多的家庭来报妇女孩子失踪,在过去一些年里,很少听说有妇女走失的情况,更别说到妇联求助。妇联作为社会团体,是妇女儿童的娘家人,会尽力帮助他们找回失散的亲人,“也希望全社会都来关爱他们,帮助他们!”
眉县公安局政委张宏科也表示,目前,对于仍然没有找回来的妇女,眉县公安局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第一要务,最新印制的《眉县出走妇女情况调查表》和《眉县公安局出走妇女调查函》已经下发到各派出所及有线索指向的省内外同行那里。
“只要确认人在哪里,局里立即就派民警去解救,警力不够,打申请求援,经费不够,民警自己先掏钱垫上!”张宏科说,县委县政府目前也在研究警力和经费问题,他相信会尽快得到有效的保障和满意的答复。同时,他也希望,所有失踪孩子的家属们能感受到目前眉县警方的决心,能理解并积极配合警方行动,一同去寻找他们的孩子。 本报记者 谢正罡 文/图
■记者手记
亡羊补牢的救赎意义
在采访任晓元的间隙,他突然接到了家里人打来的电话,说15岁的儿子检查出病,还不轻,估计是心脏有问题。那一晚,这个派出所所长一直心急如焚以致情绪低落,他说次日家人要带孩子去西安查病,他要忙案子去不了。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面对自己的孩子生病,派出所所长会难受会着急,他想到了那些女儿失踪的报案群众。他说,将心比心,当时虽然按程序办事,但的确有些漠然,不够重视,不够设身处地。
娟子事件后,通过全国媒体的报道,在网络上也形成了“一边倒”的批评态势,质问政府和警方的不作为,甚至还追问到这个案件中,政府正在遭遇一场民众对它的“信任危机”。在央视的演播室里,著名法学专家余凌云教授说,娟子事件中,警察起码是不规范执法的,应当做的没有做到、没有做好。
如今,眉县当地对少女失踪案的后续工作给予了空前的重视,各个部门各个方面,凡是涉及到的,都把设法解救寻找失踪妇女当成头等大事。这种反应,或多或少给女儿失踪的群众一些安慰和希望,也是在狼继续向羊群侵犯的时候,做了一些及时的修补羊舍的工作。
但对于更多的还在寻女路上奔走的人来说,他们的目标还不仅仅是看到“羊舍”安全,他们需要得到最终的答案———女儿被找回,坏人被惩处。
对他们而言,政府和警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进行一种被社会监督下的“救赎”,是由于曾经的“失当”而不得不做的“补救工作”,他们认为失当在先,救赎不可感激,亦不可信任。
而对于政府和警方而言,目前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们认为,他们的“救赎”是在反思性地更新一些程序、建设性地排除一些实际困难,最终要达到的目标,是和群众一致的———找回失踪的那些人,帮助他们重新生活。
也许,他们之间的共识,将注定需要在一个很长时间的互相观望、磨合与信任之后,才能最终达成--对于政府而言,这场动因复杂的“救赎”行动的意义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得以呈现,直至被肯定。这是一场考验,更是一场另外意义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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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女孩被逼卖淫
继父扮嫖客跨省解救
今年5月31日是端午节,眉县常兴镇某村14岁的女孩娟子被人从镇上带走。娟子失踪后,母亲李岳兰便和继父张宝生在附近寻找。
6月中旬的一天,夫妻俩得到消息说有人看到孩子在眉县汤峪一带出现。他们把女儿失踪的情况向眉县公安局常兴派出所反映,派出所认为缺少证据,不能确定孩子是被拐卖。
8月初,从李岳兰前夫那里传来一些信息,说有人称娟子可能已被拐卖到了山西。
8月3日,多次向派出所求助得不到支持的张宝生怀揣几千元积蓄,叫上侄子,坐上了去山西的汽车。之后几天,情急无奈的张宝生假扮成嫖客暗访了数家洗浴中心。8月7日,在山西一家洗浴中心,他以“嫖客”的身份将被拐到这里被逼卖淫的女儿解救出来。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娟子、李岳兰、张宝生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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