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桂姐餐馆的宿舍下,流浪少年阿南、阿成、阿豪三人合影。安海波/图
在雨天,在宿舍楼顶小奉拿着一把红伞去天台间来回走着。在这里他刻下了"奉国芳到此一游"。安海波/图
“他们是可怜的一群人,又是很危险的一群人。如果这个社会抛弃他们,他们也一定不会再对这个社会怀有善意。他们随时可能成为城市犯罪的后备军。”
扒火车过来,被“黑老大”捡了当小弟,第一次犯罪从火车站开始,一朝失手被警察送到流浪儿童救助中心,严重的进少教所或少管所,放出来后,往往又走上老路。——这是流浪在广州的问题少年的典型路径。
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等机构对北京、杭州、上海等九城市进行抽样调查推算,全国流浪儿童应该在100万至150万间。
“他们是可怜的一群人,又是很危险的一群人。如果这个社会抛弃他们,他们也一定不会再对这个社会怀有善意。他们随时可能成为城市犯罪的后备军。”一位跟踪拍摄这些流浪少年达一年之久的摄影师说。
广州人和我老爸一样,没有把我当一个存在看待
我最怕的是别人看我的那种眼神,那种骂你是贼,看不起的眼神
被不认识的人打我从来都不会哭,只有被亲人打的时候我才会哭
没办法了,我也只能去犯罪,被抓坐牢,还很可能被枪毙
“我最怕别人看我的那种眼神”
“你们都以为贼很可恶,从来不会害怕,也不会有心理压力,其实你们错了,我们也很紧张,像我,每次偷的时候都特别害怕,倒不是怕被抓住受惩罚,受惩罚是应该的,我不怕,我最怕的是别人看我的那种眼神,那种骂你是贼,看不起的眼神,我特别害怕。”
人物:方国国
南方周末记者在广州市一个城中村的小餐馆厨房里看到了曾经的问题少年方国国。
厨房外艳阳高照,厨房里打下手的方国国挥汗如雨。
这个17岁的少年已有很多白发。他说以前从来没有,是进少教所后长的。他在广州流浪数年后因抢劫被抓,获释后被介绍到桂姐餐馆已工作数月。
他看上去很干净,皮肤白,待人接物安静羞涩。只是手上布满了各种伤痕,他说这是偷东西时被打的。他曾经在广州街头凶神恶煞地抢过手机,扯过耳环。
他平淡地笑笑:“我5岁就开始偷东西了。”
“手和脚差点被追我的人砸烂了”
我5岁的时候,妈妈就到上海打工去了。我是湖南农村的,家里很穷,爸妈都不要我,就和一个朋友扒上火车来到了广州。那年我14岁。我们许多人都是扒火车来广州的。
出站后,我和朋友坐在车站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半小时后,一个30多岁的男人走过来问我们饿不饿,吃完东西后,就把我们卖给了一个老大。广州少教所里的兄弟,十个有九个是这样被老大捡过来的小弟。
老大威胁我,不抢就打死你!第二天一早,老大就带我去“实战演习”,先看其他小弟怎么现场抢夺手机,然后就把我带到另一个闹热区。老大指着一个女人叫我快去抢,结果我太紧张了,第一次作案就被抓住了,拘留了24小时。
第二天放出来后,我跑到公园草地上大睡一觉。醒来发现,两个裤口袋都被刀片刮开了,幸亏里面老大给的5块钱还在。那时我忍不住就笑,太荒谬了,一上手就被同行盯上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拿这5块钱吃了早饭,我还是觉得很饿。这时,三个20多岁的小伙子走过来,说要带我去吃东西。他们对我很好,饭后带我去见了另一个老大,他们没有强迫我干这个。我在他们那里住了几天。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在付房租,一个月400块钱,我很羞愧,我不能白吃白住啊,就想再干一把,报答他们对我的好。
接下来的几次都很成功,但进少教所前的那次作案特别惨,手和脚差点被人砸烂了。
那次我在棠下区抢了一个女人的手机,没命地跑,女人边追边喊“抢劫了,抢劫了”。我转了个弯,冲出一个男的来抓我领子,被我一把甩脱了。我继续往前跑,没想到前面有两个骑摩托车的保安,他们把铁棒一横,我高速撞在铁棒上,整个人“呼”地摔到了旁边的阴沟,一下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手和脚已经被绑起来了。一个肥婆,那是像周星驰《功夫》里那样的大型肥婆,拿了块砖头走过来,嘴里一边念着“打烂你的三只手!打烂你的三只手!”一边用砖头尖猛砸我的手,我想这个肥婆一定也被人抢过手机的。
那个被我抢了手机的女人就用砖头追着砸我的脚,一边砸一边嘴里嚷着:“谁叫你跑这么快,砸烂你的狗腿!砸烂你的狗腿!”这样被打了十多分钟,幸亏便衣来了,她们停了手,否则我的手脚一定会被打烂。
我没想到的是,便衣来了后就朝我的心窝里猛踹一脚,我又痛得差点晕过去。
当时我恨死他们了,一颗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心里在大喊:你们打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宰了!
(他略带激动,眼神里似乎有仇恨。说完后表情又突然变了,变得平静)
但是,从少教所出来,在餐馆里天天做苦力后,我的想法变了。我觉得是他们让我知道了我应该做一个好人。
如果再在路上碰到那个打我的肥婆,碰到那个打我的警察,碰到那天打我的所有人,我都会走上前去,向他们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