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被拐女二十年的寻亲之路

来源: 作者: 记者 魏勇 发布时间: 2008-09-20  字数: 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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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被拐女二十年的寻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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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连续剧《又见花儿开》，讲述了公安机关与人贩子斗智斗勇的故事，剧中女主人公——被拐少女杜鹃的悲欢命运，让人不得不唏嘘感叹。如果不是公安机关的及时解救，那么诸如杜鹃一般的被拐少女，将陷入遥遥无期的噩梦。
　　在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一位少女，她2岁时就被人贩子从四川拐卖到河南，由于养母的歧视，她小学还没毕业就辍学打工，饱尝世间辛酸。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获知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从此，她决心要找到亲生父母。通过不懈努力，20年后，历尽艰险的她终于幸运地找到了亲生父母。这位少女有着怎样的离奇经历？9月17日，记者前往营山县公安局采访，通过办案民警和当事人的讲述，还原了这一故事背后鲜为人知的内幕。
□ 记者 魏勇

身世揭秘：
700元卖了她
　　2006年8月14日，在从上海开往四川方向的列车上，车厢的窗户边坐着一位美丽少女，她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紧盯着窗外，双颊上还残留着泪痕。这名少女名叫陆丽丽，她此次出行的目的是去跨省寻找亲生父母。
　　家住河南省遂平县玉山镇的陆丽丽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父亲陆禾所做的木工活在当地称得上是数一数二。母亲许秀清料理家务，维持得井井有条。背靠陆禾这棵大树，陆家的日子说不上富裕，倒也有滋有味。陆丽丽有个哥哥，患有先天性痴呆让人伤透脑筋，因此乖巧懂事的小陆丽丽则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一直都被宠着、惯着。
　　然而这样的幸福生活并没能够维持多久。
　　1991年6月，陆丽丽5岁时，陆禾暴病去世。突然断了主要的经济来源，陆家上下慌成一团。等操办完丧事，原本富裕的陆家反而欠下一些债务。丈夫死后，许秀清一直没嫁，全家大小三口全指望她养活。日子越过越艰难，许秀清脾气变得孤僻暴躁起来。迷信的她认为，陆禾暴病是因为有鬼怪作祟，不赶走鬼怪，家里就过不上好日子，于是请了当地的巫婆作法驱邪。
　　听说有“神仙”前来做法事。村里的很多人都来观看，陆丽丽也跟着看热闹。巫婆闭上眼睛，嘴里一通念叨，最后把桃木剑胡乱一指，大喝一声：“大胆妖怪，还不快快现身！”这一指，恰好指在站在巫婆身旁、正为供桌上的水果眼馋的陆丽丽身上。陆丽丽当时就懵了，她吓得连忙扑向许秀清，哭着喊：“妈妈，我不是妖怪！”可许秀清根本不理会陆丽丽所受的惊吓，她猛地一把将幼小的陆丽丽推向一边。
　　按照巫婆的说法，许秀清认定丈夫是被陆丽丽克死的。打这以后，对陆丽丽非打即骂，并多次当面说陆丽丽是灾星，要把她活埋掉。幼小的陆丽丽害怕极了，在陆家，她洗衣、煮饭、放牛割草、照顾痴呆哥哥……尽管总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也从来不敢违抗许秀清的意愿。
　　1992年9月，是镇上学校开学的日子。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儿时玩伴都背着书包上学，陆丽丽心里万分羡慕。这天，她主动把家里的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盼望许秀清能表扬自己一回，然后趁机说出想上学的愿望。遗憾的是许秀清回家后，根本没注意到陆丽丽所做的一切。
　　当天晚上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面条，细心的陆丽丽注意到，哥哥碗里有鸡蛋，可自己把一碗面挑起来看了几遍，也没找到鸡蛋的影子。“一定是妈妈忘记给自己放鸡蛋了吧！” 陆丽丽这样想，试探性地看着许秀清，小声说：“妈妈，我想吃鸡蛋。”这话一连说了两遍，许秀清也没有理会她的请求，陆丽丽以为是母亲没有听见，又把嗓门提高了些，重复了一遍。
　　“你这个小灾星，活儿干不好还敢嘴谗！”让陆丽丽没有想到的是，许秀清不仅没有依着她，反而提起扫帚就是一通乱打，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吃，你这个‘扫帚星’，看我打得死你不！”随后，许秀清一只手拎着瘦弱的陆丽丽，把她关进柴房，连晚饭也没让吃。
　　第二天，许秀清带着哥哥下地干活，关在柴房的陆丽丽又冷又饿，她不敢呼喊，求生的本能促使她用木棍不断拍打房门，想引起路人的注意。快晌午的时候，邻居一位姓罗的婶婶从陆家路过，发现情况异常，她撬开房门，把陆丽丽带回家吃饱饭，还拿出自己女儿的衣服，换下了陆丽丽身上已经烂成布条状的旧衣服。
　　父亲死后，陆丽丽就只能穿哥哥不穿的旧衣服。看着别人的妈妈这样和蔼可亲，陆丽丽不禁疑惑：人人都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我也只有一个亲妈妈，为什么命却比草还贱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克死了父亲的原因吗？想到这里，陆丽丽心里格外沮丧自卑。
　　这天晚上，许秀清回家后发现陆丽丽穿了新衣服，勃然大怒，她强行让陆丽丽脱下衣服，当面撕烂，还恨恨地警告陆丽丽，以后再敢要别人的东西，非让她折了腿不可。第二天，陆丽丽偷偷跑到邻居罗婶婶家，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好心的罗婶婶看不下去，悄悄告诉陆丽丽：她并不是陆家的亲生女，是花700元从四川买来，准备给他哥哥做媳妇的。
　　究竟陆丽丽是从四川哪里买来的？又是谁把她送来的？罗婶婶说不清楚，她的目的是提醒陆丽丽防着点，不要惹许秀清生气。
　　“我父母长什么样？他们住在哪里？我能找到他们吗？怎样去找呢？我该去找他们吗……”知道自己是被拐卖来的孩子，而且要嫁给傻子哥哥，陆丽丽不寒而栗。想到几年来所受的折磨和委屈，在吃惊和害怕的同时，小小年纪的她，背着许秀清又偷偷哭了好几回。她多么想立刻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学着别的孩子那样，扑在父母怀里撒撒娇，痛快地喊一声“爸爸、妈妈”啊！
泪花颗颗：
苦难女要寻亲爹娘
　　为了让陆丽丽打消读书的念头，许秀清安排的事情越来越多，家里杂活几乎被年幼的陆丽丽一人包揽。夏天，日头正毒的晌午，骨瘦如柴的陆丽丽被许秀清押着去地里干活；冬天，寒风凛冽，陆丽丽小手长满冻疮还得洗成堆的衣服。一位好心的邻居实在看不惯许秀清的刻薄，陆丽丽10岁时，他买通算命先生到家卜卦，算的结果是许秀清克夫而不是陆丽丽克父。这一年，陆丽丽才得以背上书包走进学校。
　　上学后，陆丽丽所做的家务活并没有减少，但再苦再累她都忍着。“通过读书走出农村，脱离苦海，然后再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陆丽丽想到的第一个寻亲办法。
　　2000年6月，哥哥因患恶性脑瘤不治身亡，成绩优秀的陆丽丽刚念到小学三年级，就被迫辍学回家，依靠读书寻找父亲的愿望随之化为泡影。厄运突然降临，让陆丽丽寻亲的信心受到沉重打击，甚至想到了以死解除痛苦。可当她扭开农药瓶盖后，突然想到，这样死后，可就永远无法见到亲生父母了啊！“不行，我得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陆丽丽心里默念着。生与死的选择，让她逐渐变得成熟和坚强。
　　辍学的当年，许秀清给陆丽丽在镇上的瓜籽厂找了个杂活儿，14岁的陆丽丽，开始了艰难的打工生涯。随后，陆丽丽先后到餐馆做过服务员，清洁工，她一边顺着许秀清，为自己赢得自由；一边悄悄讨好村里人，暗中留意自己的身世。
　　经多方打探，陆丽丽了解到邻村村民陆柱子的妻子任华，也是从四川买来的。任华会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陆丽丽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去之前，陆丽丽还了解到任华比自己早到3年，尽管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陆柱子依然经常打骂她，任华逃跑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受尽凌辱。
　　由于寻亲心切，陆丽丽找到任华后，根本没注意到陆柱子也在家。当她向任华追问身世时，神情惊慌的任华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陆丽丽就被陆柱子赶出了门，而且陆丽丽去找过任华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许秀清耳朵里，许秀清大怒，到镇上把陆丽丽捉回了家。
　　虽然刚找到的一点线索就这样断了，但陆丽丽仍然没有死心。2003年，她央求一位在镇上打工认识的老乡帮助，瞒着许秀清偷偷跑到杭州市一家服装厂打工。在厂里，她刻意和四川人接触，期望能偶然中碰到来自亲生父母家乡的人。可这种在侥幸心理引导下的做法，无疑是大海捞针。尽管她很快学会了四川话，对四川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关于自己的身世秘密，依然是道难题。
　　无奈之下，陆丽丽再次把希望寄托在任华身上。她通过邻居罗婶婶的帮助，查到了陆柱子家的电话号码。此后，只要有空，她就拨打这个号码，如果听到男人的声音，她就立刻挂断电话。由于陆柱子要做工养家，他又害怕任华逃跑，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任华守在家中接电话。起初，任华什么也不肯说，陆丽丽就耐着性子反复拨打，诉说自己思念亲人的痛苦，1次、2次、3次……陆丽丽的执着，终于引起了任华的共鸣。
　　2004年春节前夕，在又一次被陆柱子打骂后，任华抽泣着告诉陆丽丽：拐卖她俩的是同一个人——任华的亲哥哥任黑牛。
　　卖掉陆丽丽后，任黑牛就再没到过玉山镇。任华没上过学，只知道老家在四川省南充市周围。可四川那么大，南充又那么远，能找到亲人吗？又该怎么去寻找呢？
　　刚刚看到的一线曙光暗淡了，陆丽丽眼前又是一片黑暗。那几天，厂里放假，别的工友要么邀约一起回家，要么三五成群忙着聚会，陆丽丽躲在宿舍，茶饭不思，每天只知道发呆和流泪。
　　碰巧同厂有位工友家在四川南充，听了陆丽丽的情况后，他主动找上门，说是只要陆丽丽出点路费，他就专程请假回去帮着她寻找亲人。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沉溺在悲观和绝望中的陆丽丽听对方这么说，毫不犹豫掏出了辛苦积攒的1000元血汗钱。这年春节是陆丽丽感到最难熬的一个节日，这名工友一回家就断了联系，陆丽丽的寻亲梦再次夭折。
　　“难道金钱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被骗的陆丽丽心在滴血：因为钱，她被人拐卖受尽折磨；因为钱，她被迫辍学到工厂做工；因为钱，工友背叛了自己。痛苦之余，陆丽丽又动了放弃寻找亲人的念头，可每当看到别人举家欢聚的场面，她又欲罢不能，既羡慕又心痛。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陆丽丽开始把一切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准备等时机成熟亲自到四川走一趟。
　　陆丽丽的勤奋很快赢得了车间主管的赏识，并准备提升她为生产线的拉长。而情况也恰好在这时出现转机。
　　2007年7月12日，心情烦躁的陆丽丽给任华拨打电话。从任华口中陆丽丽意外获悉，任黑牛大名叫任正刚，住在南充市营山县铁顶乡，当时带着陆丽丽到河南的还有一个人，据知道内情的村民讲，那人就是陆丽丽的亲生父亲。
　　突来的事实犹如晴天霹雳，陆丽丽半惊半喜，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眼泪“叭嗒叭嗒”直往下掉：“怎么可能呢？你在骗我吧？你一定是骗我！”
　　“我没骗你，妹子，这些是我哥当年亲口说的，我原来没告诉你，是怕你找到亲人反而更加伤心啊！”电话断了，陆丽丽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究竟该不该去寻找亲人？当天，陆丽丽请假在公园里呆坐了一整天。经过反复思考，最终她作出了决定：无论结局怎样，也要想法见上亲生父母一面。
悲喜交加：
亲情离散20年终见阳光
　　2008年9月8日晚，陆丽丽不顾工厂主管的挽留，取出仅有的1500元私房钱，踏上了寻亲之旅。
　　在买好火车票后上火车不久，陆丽丽发现旅行包被人划破，放在包里的1000元现金不翼而飞。身上仅剩下300元钱了，是继续寻找亲人还是下车返回？挫折再一次考验着这个多灾多难女孩的决心！
　　坚强的陆丽丽没有选择后退，几经周折，在9月12日早晨，她顺利到达营山县，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住一晚只需要15元钱的旅馆歇息。旅馆的老板姓潘，原来是乡镇机关的工作人员。他很同情陆丽丽的遭遇，建议陆丽丽通过营山县打拐办去寻找任正刚。
　　陆丽丽心想，找公安机关虽省事，弄不好会打草惊蛇，吓跑了任正刚，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她拒绝了潘老板的好意，决定当天上午就乘车赶往铁顶乡。
　　铁顶乡位置较为偏僻，在路上颠簸了2个小时，陆丽丽才赶到乡上。由于不是逢场天，街上行人稀少。怎么打听？向谁打听？陆丽丽感到一片茫然。
　　9月的阳光依然灼热，陆丽丽独自在街上走了几个来回，汗水湿透了衣服。饥饿、干渴和内心的紧张弥漫全身，头晕目眩的她连忙到商店买了瓶矿泉水，一边喝水，一边坐在店里的凳子上休息。店老板看陆丽丽不像本地人，就主动凑过来与她攀谈，陆丽丽忙抓住机会探听任正刚的下落。陆丽丽发现，只要买了东西后，商店的老板就特别热情。这天，她一共走了4家商店，拣最便宜的东西买了几样后，终于探听到铁顶乡的确有一个名叫任正刚的人，绰号任黑牛，家在农村，单身未娶，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曾经因违法乱纪多次受到司法机关打击。
　　这个任正刚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如果是，那么用什么办法才能套住他？现在手上没有证据，如果他不肯承认拐卖人口的罪行怎么办？即使承认了，如果他拒不说出父母的下落又怎么办？任正刚经常到街上泡茶馆，要找到他非常容易，但想到上面一连串的问题，陆丽丽强行克制住了立刻去面见任正刚的冲动。
　　晚上回到旅馆后，陆丽丽无法入睡，她反复思量，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第二天，她找到营山唯一的“熟人”潘老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在潘老板的帮助下，陆丽丽找到了营山县打拐办主任冯玉成。冯玉成与铁顶乡相关部门进行联系后，安排好陆丽丽的住宿，两人都守在县城焦急地等待消息。
　　9月14日9时许，打拐办主任冯玉成手机响了，他一看显示的号码，就判定是来自铁顶乡的电话，当即用办公室的座机打过去。让人意外的是，打电话的人就是任正刚。他自称知道陆丽丽父母的下落，但要500元钱的线索费。
　　原来，任正刚在茶馆打牌时，听说有河南来的人要寻亲，于是想趁机骗上一笔钱，却没有想到歪打正着，遇上了自己原来拐卖出去的人。当他正在做发财美梦时，没有盼来钱，却惹来了警察，当天，任正刚就被抓捕归案。
　　经调查核实，陆丽丽原是营山县三元乡村民肖山家的女儿，在赶集时被人抱走，后被任正刚卖到河南省遂平县玉山镇。为怕别人报案，任正刚谎称就是陆丽丽的生父，所以才被玉山镇人误会为是亲生父亲卖掉了女儿。
　　9月15日，对陆丽丽来说，这是一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天上午10时，肖山带着妻子专程赶到营山与陆丽丽相认。思念延续20年，响亮地喊了一声 “爸爸、妈妈”，陆丽丽已经泣不成声。20年来的思念、苦难和煎熬，20年来的愧疚、悔恨和遗憾，也在这一刻全都得到尽情释放。
　　(应当事人要求，除办案民警外，其余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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