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家属的寒冬
地震发生半年后,那些失踪者们也许还活着,那些似是而非的寻人线索也许可信,那些为寻回亲人而做的努力也许最终不是徒劳……
记者 | 杨猛 北川报道
北川人贺先琼常常想:如果没有听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也许现在自己更好过一些。
6月,她为地震时深陷北川县城的5岁儿子申报了遇难。到了7月,一些蹊跷的事情相继出现,似乎在暗示她:也许儿子还活在世上。
3个月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沿着蛛丝马迹打听儿子的消息。每当她幻想敲开一扇幸运之门时,巨大的失望都会接踵而来。
地震之后,无数个北川家庭都像贺先琼这样,亲人在一夜之间音信全无。他们是死是活?现在哪里?不甘心的家属们,开始踏上寻找失踪者之路。
一线生机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表情很丰富。“他叫王文骁,地震的时候4岁半。”10月30日,在位于永兴的北川灾民板房区,31岁的贺先琼举着儿子的照片,细声细气地说。
地震时,贺先琼居住在北川老县城的公公婆婆一起遇难。当时贺先琼正在位于新县城的复印店上班,被逃难的人流裹挟到城外。儿子王文骁在曲山镇幼儿园大二班。贺先琼不知道地震时儿子是跟爷爷奶奶在一起,还是在幼儿园。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孩子感冒了。如果在家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八成遇难了。如果是送到了幼儿园,或许有可能被营救出来。”贺先琼说。在重庆打工的丈夫王旭赶回北川,和贺先琼一起找寻儿子的下落。
曲山镇幼儿园就在老县城的山脚下。震后幼儿园被垮塌的山体往前整体推动了50米。整个幼儿园500人左右,绝大多数孩子及老师遇难。只有少数幸运儿被抢救出来,送往各家医院救治。
贺先琼幻想儿子能成为少数者中的一员,她想找老师核实情况,但是发现儿子的班主任和老师都已经遇难了。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曲山镇幼儿园中班4岁男孩薛博翰的父母。35岁的薛天贵在北川县林业局工作,震后3小时,他在幼儿园的废墟上,发现了儿子的一只棕色皮鞋。这只鞋十分干净,没沾上泥土,安静地躺在瓦砾的上方。
薛博翰的妈妈、31岁的牛安华说:“5月12日地震那一刻,正是平时幼儿园午睡后准备上课的时间。如果被压住了,鞋子不可能在外面。这只鞋子是否儿子被营救出来后,挤丢在废墟上的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贺先琼和牛安华几乎跑遍了北川和绵阳的所有医院和收容机构,震后是医院救护工作最繁重、也是最混乱的时期。许多伤员都没有留下完整详细的资料以备查询,而且因为一些医院不具备救治条件,许多伤员在各家医院之间转来转去,为寻亲增加了很大难度。
家长们的幻想逐渐熄灭了。
按法律规定,认定失踪,需下落不明两年后由法院宣布。认定失踪者死亡,法院在确认失踪四年以后才能做出通告。地震时期,采取的都是非常措施。北川当地要求,在8月之前办理完遇难亲属的失踪和死亡申报。
申报的程序是,到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和幼儿园开具证明,再到民政局申报失踪,然后到公安局注销户口,实际上失踪人口已经按照遇难的情况对待。
按有关规定,两个家庭先后都为儿子申报了失踪,领取了政府为遇难儿童家庭统一发放的抚慰金。
扑朔迷离的线索
正当年轻的父母们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一些出人意料的线索却出现了。
贺先琼的丈夫6月又到重庆打工去了,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家庭需要生存。贺先琼也来到了安县,在亲友的帮助下,重新开了一家复印店。
在去绵阳取复印机的途中,在一个幼儿园的抗震宣传栏前,贺先琼无意发现,上面一张拍摄于救灾现场的照片上,那个脸上遍布血污手上缠着绷带的孩子,眉眼和轮廓居然跟自己的儿子十分相像。
照片的角度是仰拍,完全确认就是王文骁并不容易。但是贺先琼越看越像,认识的人也说像。贺先琼记得,地震当天,王文骁就穿了一件和照片上男孩同款的红色运动衣。她打电话给这家幼儿园的老师,老师说照片是在百度上通过搜索“地震儿童”发现的。
“我当时想,这是否意味着儿子地震后被救出来了呢?”贺先琼拿着儿子的生活照和这张抗灾照片,在7月中旬的绵阳晚报上刊发了寻人启事。
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复杂。一个月之后的8月下旬,先是一个叫“刘艺”的人打来电话,自称是这张照片的作者,地震当天经过北川时,在北川中学附近拍摄的。
不久一个自称叫“李丽”的女子从上海打来电话,说自己是达州人,在北川当志愿者时,曾经看护过照片上的这个男孩。照片的角落,有一只手拿着棉签给孩子擦拭伤口。“李丽”称,她就是那只手的主人。她讲孩子被带有“军区”字样的救护车送走。但是贺先琼随后找了当时许多军队医院,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信息。
类似真假难辨的信息,还是把贺先琼带到了江苏。到了9月,一个江阴人打来电话说,一个参与救援的志愿者从灾区回江阴时,领回来一个灾区孩子,和照片上的很像。寻子心切的贺先琼飞到南京,结果发现那个孩子其实是志愿者本人的孩子。也有人打起了家长抚慰金的算盘,向她暗示索要信息费。
上个月,贺先琼遇到了曲山小学5年级学生王葆。王葆家和贺先琼同住一栋 楼。王葆问:“你儿子还没找到吗?地震后我在绵阳体育馆见过他。”
王葆说,5月13日,自己和同学们被安置在绵阳体育馆,看见王文骁受了伤,正和几个小朋友在一起。王葆说:“那天王文骁还喊我哥哥。”
贺先琼6月份曾经在绵阳体育馆临时安置点住了一个月,之前,她曾经沿着体育馆找了好多次,但是没有发现儿子。王葆说,自己是在体育馆里面看到王文骁的。而贺先琼当时只是在体育馆的外围找。九州体育馆是震时最大的临时灾区群众收容场地,人口达到数万。难道儿子真的和自己擦肩而过?
王葆的话可信吗?那些声称曾经在某个地点和儿子接触过的人的话,可信吗?自称照片作者的“刘艺”,提供不出当时拍摄的原始照片和其他照片,说已经全部删掉了;自称护理过孩子的“李丽”,现在很反感有人对她的话提出质疑,说打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贺先琼检索到,那幅偶然发现的“疑似”照片曾经刊登在5月14日一家广东报纸的A9版。但是照片说明,是拍摄于什邡而非北川。而且,这家报纸的编辑也想不起当初照片是从哪里转来的了。
线索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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