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大田政府部门“倒卖”被拐孩童

作者 杨其川 日期 2007-4-6 17: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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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00年的那次打拐中，共有18名儿童被“没收”，只有两人被新生父母领回，12名儿童再次被人领养。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儿童被5000元的“打拐费”再次“转让”。直到今天，仍有十几个家庭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

福建大田政府部门“倒卖”被拐孩童

杨其川

走在福建省大田县太华镇小华村，张朝雄偷偷摸摸，这个35岁的汉子明明知道会被人随手操起木棍或柴刀，追赶着乱打乱砍一气，他还是会每隔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要到小华村去“走”一趟。

张朝雄不是来偷东西，他每次到太华镇小华村是试图看一眼自己收养了4年多、之后却被县计生局“倒卖”给该村林某收养的养儿张志涛。

在大田，像张志涛一样，在2000年被县计生局“倒卖”的孩童，计生局原局长、现任计划局局长邱梁发说，共有12个，年龄在1周岁到五六岁不等，但不是倒卖，而是分别“安排”在大田的太华、广平、吴山、上京、屏山等乡镇的农民家庭。但是，就是因为县计生局的这种“安排”，令许多家庭陷入了矛盾与混乱之中。

大田县是福建省最为闭塞的山区县之一，至今仍有五六个乡镇山路泥泞，无法通行客车，全县33.5万多人，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是农民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在这里根深蒂固。据县卫生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说，经人贩子从云南、贵州、广西、四川一带拐卖到福建大田的男孩，非常隐秘地分布在全县18个乡镇的256个村庄中。

根据福建省公安厅的部署，大田县在2000年初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打拐大行动，据大田县当年参与打拐的一名干警透露，这场行动共收没18名“非法收养”的孩童。这些孩童在采完血样后，即被集中送到县社会福利院抚养，以等待亲生父母来认领。然而，这对于这些不幸的孩童来说，并不是厄运的终结，因为，在当地人看来，他们很快就被计生局再次“倒卖”了。

孩子在福利院待了26天不知去向

张朝雄是大田县石牌镇三坊村人，今年35岁。1992年7月与乐春香结婚后，于1994年12月18日产下一名女死婴。于是，1995年镇计生办为其续办了一胎生育证，1996年1月19日生育一女婴，1997年7月5日即被结扎。按照《福建省计划生育条例》第六第七条规定，像张朝雄与妻子这种都是农村户口的夫妻，原本还可再生育一胎才能施予结扎手续。因此，镇计生办给张朝雄妻子做的结扎手续，属于误扎，于是，石牌镇有干部私下里表示张可收养一个孩子。

1997年9月，张朝雄即以12000元的价格，从一位惠安籍老人的手中买来一名不足一周岁的男婴，取名为张志涛。

2000年初，这位惠安籍的老人被公安机关抓获。张朝雄曾非法购买一男婴的事实即被公安机关掌握。

随后，大田县即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拐大行动。

2000年4月14日（农历）中午，张志涛被抱到镇政府抽完血样和拍完照后，即被送到县社会福利院，石牌镇干部告诉张朝雄，如果两个月过后孩子的亲生父母还没有来认领，张朝雄还可以领回家去抚养。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孩子只在县社会福利院待了26天，就不知去向了”。张朝雄一家好像一下散了架，他的妻子当即就昏倒在地，而他六十余岁的老母亲，更是气得病倒，好几个月起不了床……

“人是有感情的呀，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毕竟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了4年的孩子呀！”讲起那段不知孩子下落的日子，张朝雄仍是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几个“违法”收养人的遭遇

今年54岁的蒋先国，是太华镇汤泉村有名的老实人，平时从不与人多讲一句话。但自从他大儿子抱养来的养子，在他手中“被抢”后，他与妻子一下苍老了许多，再也没有过上平静的日子。

“1999年6月的一天，一对年轻的男女，像是夫妻，其中女的抱着一个刚满月的男婴和一个老年男子来到我家，说那男婴是他们超生的亲生儿，现在家庭经济困难，又出门在外打工，担心养不好孩子，要求我家人能收养孩子，救孩子一命。我们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已有两个女儿，但已结扎不能再生育的大儿子夫妇收养为儿子。我们按照当地习惯，给那对年轻的夫妇10100元，作为营养滋补费。那女子在拿到钱时，哭得成了泪人，一再说五六年后，她一定再来看孩子，嘱托我们一家要像待亲生儿一样来抚养。”

蒋先国讲起往事，竟然在记者面前细声地哭出声来，他一边哭着，一边继续说道：

“收养孩子后，我们便几度到镇派出所要求给孩子上户口，但一个姓廖的民警总对我们说：‘现在不能上，还有很多都没上，以后再说。’可是，2000年12月18日夜里，村干部带着镇干部和打拐民警来到我家，却说我大儿子抱养的儿子是人贩子拐卖来的。我当时想，是呀，那对年轻男女和那个老年男子都没有留下地址和姓名，说不定真是偷来的，如果是这样，不要说丢失小孩，就是我丢了100块钱，也会伤心的，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此时会多么着急呀！我这样想后，就与大儿子的岳父一道把孩子送到镇政府。三天后，孩子被送到社会福利院。可是，一个月后，我们却发现，孩子已经不在社会福利院了。一打听，却不是被孩子的亲生父母认领回去，而是被县计生局‘卖’给别的人家抚养了。至此，我们一家便慌乱了，也使我与大儿媳产生了矛盾。”

说到这里，蒋先国哭声大了起来，他说，他的妻子沉不住气，首先赶到村委会，希望村干部能出面询问孩子的下落时，与村干部发生争执，将价值100元的碗筷砸碎了，妻子便就此被以损坏公务的罪名，没有任何拘留手续的情况下，被拘留了14天，而大儿子和儿媳更是指责他当初不该把孩子送到镇上去，儿媳甚至不再与他讲话。

自此，平时与陌生人多讲一句话都会脸红的蒋先国，便开始天天跋山涉水找养孙了，好几回错认了孩子，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回到家却不敢有半句抱怨。“我内心的确感到对不起大儿媳，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让计生局‘转卖’给别人抚养呢？”

吴山乡梓溪村村民郭守宽、陈看和今年36岁的上京镇上平村村民刘尾穗都有相同和相似经历。

18名打拐收没的孩子今何在

据大田县计生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说，2000年的那场打拐大行动中收没的18名孩童中，只有两人被亲生父母领回，其中有4名孩童在计生局某领导的安排下，返还给了原先非法收养的人领回收养，其余未被亲生父母领回的12名孩童，则被安排给了一些只育一女即被结扎，或本有一男一女后男孩夭折的家庭收养，“其实当时争着要收养男孩的家庭起码有200多人，在那一段时间，为能领养到孩童，天天都有人往计生局某些领导家里、办公室跑。要孩子的人那么多，孩子却只有12个，当然只能给那些舍得花钱或者与计生局某些领导有关系的人收养了。”

但这12名孩童到底由谁领养走了？计生局做得很隐秘，对于找上门来要孩子的那些原来的收养人，计生局决不透露半点口风。为此，这12名孩童的原先收养人只好四处打听，跋山涉水地寻找。

吴山乡梓溪村民陈看有精神病史的丈夫也因此再度病发，见有人抱着小孩便欲上前抢，有些人不知他有病在身，甚至召集人要打他。为了找寻孙子，腿脚残疾的陈看便背着一些干粮，驻一根拐杖，常常是一边哭一边一瘸一拐地挨个村的找，但是，时至今日，孙子的下落在何方，他们一家仍然不知道，但他们一家却因此负债累累。

“恶心肠的呀，我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被那些官给毁了！”今年69岁的陈看憔悴苍老得看上去已有近80岁的样子，向记者讲述自己的遭遇时曾数度中止讲述，不得已而停下来休息，令人不忍。讲到后来，连抽泣声也听不见了，只有一下一下晃动着的身子，令你感到她内心其实有多么痛苦。陈看老人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说：“我想孩子如果当真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那他的亲生父母将会是多么痛苦的呀，当官的不是设法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却把他‘转手卖’给别的人收养，这种做法天理难容！”

记者探看收养孩童遭遇柴刀“侍侯”

为了找寻与自己相伴了4年的孩子，张朝雄与妻子兵分两路，一人一个方向，一个一个乡镇，一个一个村挨着打探。为了寻找不知下落的孩子，他们夫妻曾几度露宿山头田野间，好几餐吃不到饭更是常有的事。

3个月后，他终于打听到太华镇小华村的一林姓家庭3个月前曾从县计生局领养回一个5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与妻子悄悄赶过去看，果然是与自己一家相伴了4年的养儿张志涛。孩子也认得他们，惊喜地跑到他们身边，高喊着“爸爸妈妈”，但这叫声却引来了孩子现在的领养人林某，只见他随手从材棚里抽出一根木棍，叫骂着就跑过来要打张朝雄夫妇。张夫妇被吓得赶紧跑。第二天，他与妻子从家里带了一些好吃的，再次来到小华村，但这回却没有看到孩子，一打听，原来孩子已经被带到山上躲起来了。

自此的一个月里，张朝雄与妻子便隔三差五就来看一回养儿，但是，只要能见到孩子，每次都会被林某追打，有好几回跑慢了，就只好挨打。挨了几回打后，张朝雄夫妇就不再隔三差五去看养儿了，而是不再有规律的、时间间隔更长些了，才悄悄去看孩子。但是，后来再次看到养儿张志涛时，张志涛却哭喊着拔腿跑开，变得对他感到恐惧了，林某也总是闻讯赶来追打他。尽管如此，张朝雄仍然每隔一个多月时间就到小华村悄悄的看一眼张志涛。

近日，记者在张朝雄的引路下来到大田县太华镇小华村时，林某一听记者来采访，气得眼睛都红了，朝记者大吼：“你肯定是他的亲戚，要不然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敢来看，好，看我不砍死你！”一边吼着，一边从门口的一间小柴房里摸出一把材刀，冲到记者身旁就挥刀乱砍一气。记者本想报警，却发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记者只得先设法夺下他手中的柴刀，然后一再表明记者只是想了解情况，而非他认为的抢孩子。

足有半个小时后，记者好说歹说才让愤怒的林某稍稍平静下来。他从家里取出两张收据和一份协议书给记者看。记者发现，一张是5000元的收据，一张是600元的，都是大田县社会福利院出具的。记者注意到，5000元的那张收据的备注栏里有“代县计生局收打拐费”的字样，而600元的那张收据，则明确的注明是用于孩子寄养在社会福利院时的伙食、营养、看护等抚养费。而那份协议书，却是一份被折得皱巴巴，依稀可以看得见“收养协议”字样的协议书，协议书上一共盖了三个公章：一个是大田县计生局的，一个是大田县民政局的，还有一个是社会福利院的。“你看，我领养的儿子是花了钱，有合法手续的。”

据林某的邻居说，林某只育了一女儿，妻子就被结扎了。他本人两只耳朵都有耳背的毛病，没有专门、固定的职业，平时靠到煤矿挖煤，每日能赚个20元左右。他之所以能领养到张朝雄养了4年的孩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计生局为了弥补结错扎的过错。

记者注意到林某“合法”收养的孩子，虽已8岁，但显然与同龄人比起来矮小了许多，见到记者时，他面露恐惧之色，慌里慌张地跑远了。林某的邻居告诉记者，这孩子性格十分内向，平时常见他一言不发，愣愣的坐在一个地方，往往一坐就是数小时。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打击非法抱养

大田县计生局原局长、现任大田县计划局局长的邱梁发和现任计生局局长蔡宝发、副局长陈志峰等领导，7月19日上午在蔡局长办公室接受记者采访时，邱局长说：“把那些还没被亲生父母领养走的孩子转给其他人抚养，主要目的是为了制止非法抱养的行为。”其他在座的领导也随声附和，并说，他们这种行为的原则是把违反收养法收养条件的、违反省计生条例的、私自抱养的对象，安排到符合收养条件的、有能力收养的人家去。12个孩童具体被安排到哪一家是保密的，保密的目的是怕家属去找，引起民间纠纷。

至于收取的费用，邱梁发解释说：“那所谓代收的打拐费5000元其实是保证金，就像招标某个项目要交保证金一样，目的是为了到时候孩子的亲生父母来找了，可以以此使得现在的抚养人交出孩子来。而其余的费用，则是交给社会福利院的，按县政府的规定，每个小孩在社会福利院每待一天就收取20元的抚养费。待的时间越长，要交的费用就越多。”

“那么，收取的5000元现在还有账可查吗？”记者问。

“当然有账可查。”邱梁发和蔡宝发都如此说。

“我可以看看关于这笔费用的财务记录吗？”记者又问。

蔡宝发看了看邱梁发，邱梁发说：“当然可以。”说时，邱梁发转头看了看陈志峰副局长。

陈志峰接口说：“一时还恐怕看不了。”说着走出了办公室。

三四分钟后，陈志峰才回来。身后跟来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陈志峰指着这名男子说：“这是我们计生局的财务科长。”随着这名科长对记者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看的那笔账。”

陈志峰接口说：“这笔账都还保存在社会福利院。”邱梁发接口说：“对！就保存在社会福利院。作为捐款给了社会福利院。计生局肯定不会用这笔钱。”

记者转而采访社会福利院院长张鹏，张鹏说：“2000年向现收养人收取的每人5000元，我这里每人只提留1500元，其余的绝对没有在我们社会福利院。”记者要求看相关的财务记录，张院长说：“我们的财务人员借调下乡了，要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现在要看看不到。”记者问：

“现收养人手中的收据为什么是你们出具的？钱是怎么用的？”张院长说：“我只是奉命办事。具体我不知道。”

一位当地干部私下里对记者说：“其实这种做法我们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人是有感情的，县计生局这样做，不光养父母受不了，就是孩子的亲生父母知道了，也不能接受，这样把孩子像货物一样，辗转来辗转去，对小孩成长极为不利。如果出现私下强抢孩子的情况，那情况就严重了。”

另一位当地干部悄悄告诉记者：“县计生局其实没那么大胆，做出这种处理决定的是县有关部门领导，2000年的一份县委纪要里明确说：‘对于没有被亲生父母领走的男孩，可给符合收养条件的人抚养，可收取5000元，以贴补为打拐做过工作的部门。’”

是否依法处理要由法院定

对于大田县把2000年打拐集中到社会福利院的孩童，有些一个月不到就安排给人领养，当地很多人认为，尽管打拐是省公安厅统一部署的行动，但县里还是怕被拐卖到大田的人数太多，影响政绩，所以就动用“政府之手”强制处理。

7月19日，记者前往县委、县政府采访，县主要领导不是说下乡，就是说对此问题不了解，无法回答记者的提问，拒绝了记者的采访要求。受主管计生的副县长委托，大田县宣传部副部长林春忠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林副部长只介绍说，他曾参与报道2000年的打拐工作，当记者问“安排”12个孩童依据的是哪一条法律、哪一个文件，林副部长却反复说：“具体我不知道。”当记者追问：“县计生局这样‘安排’被拐孩童是依法处理吗？”林副部长沉默好一会儿，然后说，“这要由法院说了算。”

7月19日，大田县民政局林立启说：“该给谁抚养，是计生局的事，我们只管配合盖章，孩子是我们社会福利院领出去的，当然也要盖章。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道。”

对非法抱养的孩童应怎样处理呢？

大田县民政局一位领导说：“《收养法》只明确规定了具备什么条件可以收养，什么条件不可以收养，对非法收养、拾养的孩子怎么处理没有明文规定，以前民政局也未处理过。这是一个法律空白。”

但是，《福建省计划生育条例实施办法》第9条第1款第3、4项却明文规定：“违反计划生育规定超生一个孩子的夫妻各处以一次罚款3000-5000元；对非法收养孩子的按计划生育处理。”

福建福兴律师事务所律师罗国文说，大田县2000年的那次“安排”孩童的做法不仅不妥，有的方面已经违法：一是侵犯了儿童的人身自由；二是侵犯了儿童合法接受抚养、保护的合法权利；三是计生局超越权限、滥用职权，收养子女的管理权是属县以上民政局而不是属计生局；四是根据《公安部关于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规定》，被解救的被拐孩童，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原非法收养孩童的人如果愿意继续收养该孩童，可以到民政部门办理合法的收养手续。

那些灭绝人性的三明、大田政府官员！

大田的官何止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