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街头,烈日炎炎。一位衣着破烂、蓬头垢面、低头俯首于一只没有多少零钞和硬币的破碗前,跪在地上向过往行人乞讨的十一二岁女孩,胸前挂着“父母双亡,无钱上学,乞求好心人帮忙”的牌子。然而,有谁知道此时她的父母,正在千里之外的家里,盼望女儿早日归来。
-本刊记者 张 君
被人忽悠 9个孩子远赴河南学杂技
2006年春节,离家多年、已在河南某地定居的谷太平回老家河北曲周县曹庄住了几天。谷太平那一身名牌的装束让他在这个偏僻农村煞是惹眼,乡亲们都说“太平不简单,在外边有出息”。因此,一些村民便求他找路子“让孩子出去闯荡闯荡”,尤其是谷太平本家族的兄弟姐妹和挚友对其信任有加,纷纷表示要把“孩子的前途”托付给他。
春节刚过完,一男子来到曹庄。谷太平对乡亲们说:“这是我师兄,叫秦怀德,永年县讲武乡李街人。他是玩杂技的,干这一行最挣钱。孩子愿意出去的就跟着秦师傅走,让他在河南省找一所杂技学校,孩子一边学文化,一边学杂技。”
佳佳是个6岁的女孩,论辈分,谷太平是她舅舅。由于父母离异,家庭生活困难,妈妈决定让佳佳去学杂技。谷太平、秦怀德承诺:“在杂技学校学习两年,学费、食宿费一分钱不用交;两年学习结束后,想回来的就回来,不回来就在那里干,男孩每月1000元,女孩800元。”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农历二月十八那天,佳佳随秦怀德来到河南省太康县张集乡一杂技学校。
按时间顺序划分,佳佳是第二批。此前,已有7个孩子被秦怀德送到这所杂技学校,这7个孩子分别是14岁男孩迎迎、12岁女孩博博、10岁女孩珠珠、9岁男孩丛丛、8岁男孩白白、8岁女孩莎莎、4岁女孩环环,他们7人离家的时间是农历二月初六。7个孩子中,4个是谷太平的本家侄子或外甥,3个是其战友的孩子。
两批孩子在杂技学校落脚后,农历二月底,谷太平、秦怀德又回到河北省曲周县曹庄。
谷秀英是谷太平的本家妹妹,离婚后从外地搬回娘家居住,膝下有两个女儿,二女儿玉玉8岁,在曹庄小学读2年级。这天,谷、秦二人来到秀英家,还带了几斤香蕉作为见面礼,装出关心的样子说:“让孩子出去吧,比在家强多了,能学文化,又学一门手艺,将来孩子也有个出路。”
32岁的秀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外面的事了解甚少,加上婚事挫折,情绪低落,也没想那么多,便说:“咱家条件差,只要能让孩子上学就行,甭耽误了孩子。”
谷太平、秦怀德拿着杂技学校的光盘让秀英看,并吹嘘说:“学校环境好,学生很多。不仅孩子能读书,如果学习成绩不好,还给请家教,保证孩子学到文化。”就这样,谷太平、秦怀德先后两次到秀英家忽悠,秀英认为“太平是本家哥哥,又不是外人,已经送走两批孩子了”,就答应让孩子出去闯闯,见见世面。
三月初一早晨,秀英母亲刘付香把玉玉送到谷太平家,谷太平、秦怀德领着玉玉在村口上了公共汽车。
事过两年多,刘付香含着眼泪向记者回忆玉玉去河南学杂技与她分别的那一刻,“没想到,孩子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没有一点音信儿”。
沿街乞讨 4个孩子被遣返
9个孩子踏着春天的脚步相继走了,曹庄村暂时安静了。
2006年夏季的一天上午,曹庄村朱某突然接到湖北武汉警方打来的电话,称“你女儿博博在我们这里沿街乞讨,已被警方收留,请尽快来领人”。放下电话,朱某夫妇呆若木鸡:这怎么可能呢,孩子不是在河南学杂技吗?
经过一番周折,朱某联系上了谷太平。谷、秦二人连夜赶回河北省曲周县曹庄。开始,谷、秦二人矢口否认孩子沦为乞丐的事实,仍说“孩子在河南学杂技”。直到朱某说出武汉警方的电话以及博博的现状,他俩才表示“一起去武汉接人”,并坚持“让杂技学校也去领人,博博能不能回来,还要等她的老板表态”。
第二天,朱某和谷、秦二人来到武汉某救助站门口。公安局一位副局长验了3人的证件后,让谷、秦在门外等着,仅允许朱某进去接12岁女孩博博。朱某一见身材瘦弱、头发蓬松、目光呆滞的女儿,两腿发软,蹲在地上抱住了女儿。
那位副局长从兜里掏出100元钱递给朱某,关切地说:“上我的车,我把你们送到火车站。”车出门时,副局长对父女俩说:“你们趴一下,别让他俩(谷、秦)看见你们。”车一溜儿烟驶离救助站,博博自此告别丐帮生涯。
记者在采访时,博博的母亲介绍了孩子被强制乞讨的情节。博博进入河南省太康县张集乡某杂技学校后,仅上了一个多月的杂技课,学了几招简单的动作,就被学校安排演出。两个月后的一天,一个陌生的老板来学校挑“演员”,博博、莎莎和5个外地孩子被选中,7人组团外出开始“演艺”生涯。
在一个不知名的城市露天演了几天,老板嫌挣钱太少,就威逼7个孩子当乞丐。起初,孩子们不干,老板就用皮鞭抽打一个孩子,在6个孩子面前示众,杀鸡给猴看,被打的孩子还不让吃饭。直到他们胸前挂上“父母双亡,无钱上学,乞求好心人帮忙”的牌子,背上了“乞讨包”才算完。
丐帮生活是艰难的。孩子们每天要给老板“进贡”200元至400元,如果交的钱是几张大额的人民币,零钱很少,老板会说你偷懒了,不许吃晚饭;如果交的是零碎钱,总额达不到规定的数额,老板就怀疑你偷钱了,还要挨打。从开始沿街乞讨的那天起,博博胸前一直挂着乞丐的牌子,每天一早坐公共汽车到老板指定的地点,天黑才能回到居住的旅馆。夜里,七八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天蒙蒙亮就分头“行动”。因为担心老板巡查,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孩子们都服服帖帖地跪在马路边和便道上乞讨,从不敢间断。
丐帮居无定所,三天两头换地方,像打游击一样。在4个多月的时间里,博博先后去过成都、郑州、洛阳等20多个城市,每一处都留下了孩子们辛酸和无奈的泪水。
博博获救全因了好心人。8月中旬的武汉街头,骄阳似火,热浪滚滚,40度的高温烤灼着三镇。在武昌火车站附近,博博正跪在地上乞讨,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问她:“你真的没有父母了吗?”博博抬头看着这位温和的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心的老人又问:“你想家吗?”博博眼里不由自主地滚出了泪珠,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见状,老太太报了警,博博因此获救。
想起孩子遭受的磨难,博博母亲痛苦地说:“孩子回来后,就像傻子一样,眼圈哭黑了,两膝盖因长期跪在地上成了紫青色。”
在乞讨的间隙,博博给家里来过三四次电话,每次总说:“我在这里挺好。”再往下问,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马上挂了,还有事。”博博母亲说:“后来才知道,博博每次往家打电话时,老板都在一边盯着,必须按老板教好的话说,不然就要挨打。”
珠珠是第4个回家的孩子。去年夏季,她被重庆救助站收留,后转送到石家庄救助站。珠珠的遭遇与博博相似,她在学校学了两个月后也被一个老板“租用”上街乞讨。
“老板很刻薄,先让我们表演节目,接着再让我们拿着碗向看演出的人要钱,要是人家不给就喊大爷大娘,甚至还要给人家跪下叩头。”珠珠对记者说,有时候,要的钱少了,老板就打骂我们,还不让吃饭。就这样,她与另外8个外地孩子转战大江南北,不间断地进行露天演出。一年多后,她无法忍受老板的打骂,也过不了拎着碗讨钱的日子。在重庆演出时,她趁演出的间隙跑到派出所,逃离了苦海。